沈归随着飞熊军将士们冲杀了一阵,待局势已定之后,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首先他掌中这柄长刀,只是飞熊军的制式马刀。虽然比普通大路货好上一些,但质量也都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这才刚刚冲杀两个来回,刀刃便已经起卷,不堪使用了;而自己腰间所佩长剑春雨,也是和李家大小姐交换的‘定情信物’,若自己是用来杀敌报国也还说得过去,可余下的工作,分明已经与肉铺的屠夫别无二致,也实在有辱这柄宝剑的名头了。

    若说回去换一把好刀来呢,等他折回来早就无用武之地了;就算是赶上了最后一波,冲杀不了几次又得重新换过。于是沈归索性把长刀随意一丢,打算远离战场中心歇会,而正巧在这个时候,沈归注意到了一个呆若木鸡的老头——正是平北侯郭孝!

    如今大局已定,根本也毫无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了,沈归这才出言喝止了意欲自尽的郭孝。这还是两位‘对弈’之人第一次见面,沈归认识郭孝,郭孝却不认识‘黄口孺子’的沈归。

    “咋?耽误您老酝酿好的情绪了?您老人家已经这个岁数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着的是什么急呢?聊会再死也不晚啊!”

    郭孝本就是满怀悲怆之情,羞愤交加之下这才打算拔剑自刎。没成想刚打算一闭眼抹了脖子,便被沈归出言喝止;就仿佛一个刚烧好的炭炉子,路过一个小孩撒了一泡尿,一股脑地全给滋灭了,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沈某本没想把你们引到这条绝路上,但是您那位小公子做事也太不知轻重了,一把大火,烧死了我们三万幽北子弟!我琢磨着,这个仇怎么也得报了不是?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北燕十万辅兵,来换我们幽北三万‘精甲’,这买卖做的,还算是童叟无欺吧?”

    沈归说着话把头盔往地上一丢,又把三根入肉不深的羽箭随手一拔,这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模样,看起来要多横有横、要多勇武有多勇武。

    “说好了聊会再死,您怎么光听我说,自己不言语呢?莫非平安侯爷也是个聋人?还是岁数大了耳朵背?要不然把我那十四兄弟叫来,跟您比划一段儿?”

    听到沈归的调笑,郭孝顿觉满腔愤怒!要不是方才徒劳地一通嘶吼把嗓子彻底喊废,真有心把沈归连爹带娘的臭骂一通。当然,要是郭兴也在这,听了这笔十万辅兵换三万精甲的买卖,也得活活撕下他一块肉来!

    郭孝被他唠叨的实在有些心烦意乱,再加上这几天将帅齐心的急行军,还被十四等人沿途不停滋扰;如今在被眼前这片人间炼狱一激,再也站不稳身形,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你们北燕人哭起来,都是干下雨不打雷么?中间隔着一个东海关,民风习俗能差这么大?”

    沈归看着老泪横流,张开大嘴不发出一丝声音来的郭孝,纳闷地问着。直到郭孝奋力发出了沙哑的气声之后,沈归这才拍了下脑门:

    “原来是把嗓子喊劈了!依我说啊老头,你都多余浪费这情感,自打你那鲜衣怒马的宝贝儿子,抢回了那具女尸之后,今日的局面便已经注定好了。事到如今,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您,等您老人家走到奈何桥头之时,若是能再等上几天,一准还落得个父子相距的圆满结局呢!”

    沈归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仔细打量着自己手掌上被刀柄磨出的水泡,看这模样,郭孝是否听得进去、听完有什么反应,仿佛也都无关紧要一般。

    事到如今,二人耳边不住传来的求饶与厮杀之声,已有了渐弱的趋势,听来也知道,这场惨烈无比的蒲河之战,已经接近了尾声;而那些高举双手跪在地上求饶的‘俘虏’,也同老帅郭孝一样神色木然,仿佛周围正在被砍杀屠戮的同袍兄弟,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罢了罢了,既在战场之上两军相见,本就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自没什么可说的。可念您偌大的年纪,在华禹大陆上又有着名将的美誉,再加上您还姓郭,晚辈怎么也该让您死个明白不是!”

    听到这里,正灵魂出窍一般发愣的郭孝突然扭过头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嘴碎至极的‘飞熊军士’。

    “在下姓沈名归,正值弱冠之年,由于课业上未得名师指点,因此也无有表字在身;自幼生长于幽北中山路太白山脚下,乃是萨满教先代大萨满——北斗祭祀李玄鱼、与现任大萨满——南斗回春林思忧,二位萨满合力抚养长大的;外祖则是幽北中山王爷,名讳上郭,下云松,早年疆场厮杀之际,也曾有‘太白飞虎’的美誉……”

    随着沈归详细地报出自己的生平家世,平北侯那木然的双眼竟也逐渐有了神采!他与颜重武彼此之间极为熟悉,深知如此连环毒计一定不是会那头‘黑熊’所谋。以他原本的判断,本以为那‘幕后黑手’,是奉京城相府之中那位丞相——李登李齐元!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场惊天骗局,谋划者竟然会是眼前这个还未举行授冠之礼的少年郎!

    沈归看着郭孝有了反应,面上也带出了些许颓然之色的说:

    “可惜的是沈某一无功名傍身、二无爵位承袭,无法亲自领兵御敌。不然的话,哪还用的着费那么的劲呢?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没用,您只需要记住,今日设计绞杀你十万大军之人,是我幽北沈归!”

    说到这里,沈归抽出自己腰间春雨佩剑,双手递到平北侯郭孝面前:

    “这剑乃是沈某贴身佩剑,名唤春雨!剑长三尺八寸有余,乃是北海剑奴生前遗作。如老帅不弃的话,便用此柄宝剑殉国成仁,以保全您一世英名罢!”

    郭孝看着沈归递来的这柄白色连鞘长剑:就这么一柄向自己索命的佩剑,竟然把他看得是眼波流转、满面皆是欣喜之色。

    接过春雨长剑后,郭孝先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坚定地扶正了倒在地上的平北军的大旗——此时这面战旗早已是残破不堪,被老帅郭孝仔细地插在了暗红色的土地上;随即他又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朝着沈归方向扔了过去……

    沈归接剑在手,面带疑惑的说:

    “是要我把这柄佩剑带给郭兴吗?抱歉,我已经说过了,自从你们踏入幽北国土的那一瞬间开始,便已经注定了十五万平北大军,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一个活口,能活着回到家乡的土地上了……”

    可郭孝听完不怒反笑,随即便摇了摇头,伸出苍老干枯、又满是血污的手,指了指沈归。

    “给我的?”

    郭孝只是点了点头,下个瞬间沈归便听到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他再次定睛看去,郭孝已经直挺挺地跪在了平北大军的军旗之前,随着他身子软弱无力的依靠之下,那杆军旗连同平北侯郭孝的遗体,二者一起轰然倒地。

    就这样,东海关前的一代名将——平北侯郭孝,最终还是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沈归弯腰捡起了春雨长剑,借着天黑前最后的一丝光亮,看着岸边正在杀俘地飞熊军士,只觉得这幅画面极为陌生、又带着些莫名的错乱之感。

    此时的东海关,由不到两千的北燕老弱残兵把守;而飞虎军营盘之中,少侯爷郭兴也在享受着缴获的酒肉,翘首以盼老侯爷郭兴率后军而至;燕京皇宫之中的御书房,天佑帝周元庆还在精心地修剪着花瓶里摆放的枝叶;而奉京沈宅之中正在养伤的颜青鸿,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够‘份量’的访客!

    前日被严重烧伤的颜青鸿,此时刚被铁怜儿换上了纱布与药膏,正躺在病床之上傻呆呆的犯楞。就在万籁俱静的时候,自房屋顶上传来了‘啪、啪’两声脆响!

    颜青鸿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无法出门见风,但是日常行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除了还有些痒痛之外,日子比原来可好过多了!此时这两声奇怪的脆响传入屋中,他连个磕巴都没打,扯开嗓子朝着门口大喊起来:

    “来人呐!不好了!有人刺杀皇子啦!”

    这声音刚一传出屋门,便有三个人同时行动起来。

    这头一位,便是刚刚端着热水盆出门的铁怜儿!她本就是风月场中混出来的人精,如今一听颜青鸿的呼喊,立马把手中铜盆随意一扔,整个人迅速躲入身后的柴房之中,关门落栓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全部完成。铁怜儿这个聪明的女人,极其清楚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斤两——除非这名杀手是个市井泼妇,否则自己只要一露面,至多也只能落个束手就擒的下场;

    这第二位,便是正在门房里打盹的刘半仙了!自从沈归走后,刘半仙便收起了卦幡。整日里窝在沈府的门房之中喝酒抽烟,偶尔再收拾掉几个不知哪位派来的杀手,小日子过得倒也称得上是清闲懒散。如今听见颜青鸿的呼救之声,刘半仙也根本没有着急,仍然不紧不慢地走向颜青鸿养伤的厢房方向;

    而这第三个人,便是落在颜青鸿房顶之上的杀手!这位踩碎了屋头瓦的杀手,被屋内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叫所惊之下,导致一脚踏空,‘轱辘轱辘’地从房顶之上滚了下来。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整个人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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