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的颜重武,看着平北侯爷与自家将士的‘同甘共苦’之后,没过一会便觉得有些厌烦了。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兴致盎然的沈归,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又给一个南康密谍造了这么久的声势,归根结底不也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吗?如今东海关城防已经空虚,咱们不趁机夺关也就罢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呆在这里,看那些民夫推粮车呢?”

    沈归一指须发皆是淤泥的平北侯,不屑地对颜重武说:

    “你与这个老头儿彼此之间,也是很多年的老对手了,可曾见过他亲率大军,进入我幽北境内半步?若没有我等之前一番造势,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孤注一掷的决定?”

    颜重武略微回想了一番,发现也确如沈归所说。郭孝平素用兵一向求稳,多年以来都未曾迈出过东海关以北半步;就算是派出小股部队佯攻滋扰打探虚实,也一贯都会派遣其他年轻将领,每每所率之军,也定然不会超过一千之数。

    而今日平北军已是倾巢而出,为了加快行军速度竟还甩下了粮草辎重,致使三军自行解体,首尾不得相顾;最难得的是,平北侯郭孝竟然还率领亲卫军垫后,亲自肃清粮道,这可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天赐良机。如此看来,沈归之前的那一番布置,还真不是毫无用处的。

    “本想的只是截粮,没成想却有一尾大鱼撞入网中。哎,这算来算去,最难算的终究还是人心呐……”

    沈归看着郭孝的背影,喃喃地感慨了一句。

    “你还唠叨个什么劲啊?如今这满地全都是烂泥,他们想逃都没地方逃,咱们直接冲下去砍个痛快,再把物资洗劫焚毁一空,顺势直接调头回转东海关,趁虚而入夺关在手,如此一来,就算是把平北大军这十五万条人命,彻底留在奉京城下了。”

    “别的还不说,单单这近十万之数的后勤部队,仅靠咱们这些人能杀的了几个?你别瞧这些民夫辅兵放在战场之上,如同待宰羔羊一般懦弱无能,但此时面对两方人数差距如此巨大的局面之下,他们还是能在郭孝的率领下,横生出些胆气来的。真到了那时节,谁成了猎物而谁又是猎人,可就在还两说之间了。更何况,即使我们现在就把这十万人的队伍,再加上老儿郭孝一起抹杀干净,夺下东海关也还为时尚早。”

    颜重武使劲地嘬了嘬牙,紧皱着眉头说:

    “那依你的意思,就这样放他们过去?”

    沈归闻言,看着官道上‘扶老携幼’的场景,阴笑了一声:

    “呵,他们这些人死是死定了,留下的只是死于何时何地,殉葬人数几何的问题而已。”

    其实沈归所虑者,除开两方人数上的差距之外,也同样是这片烂泥地。此时对方的车马士卒无法行动自如,己方的士兵也同样好过不到哪去。而且一旦双方军士裹缠在一起厮杀,己方将士心中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对方士卒却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想了。而这困兽之斗,往往最为凶险,自己若是能多等上一等,应该可以避免不少无意义的伤亡。

    沈归几个起落之间,便在林间穿梭了一个来回。等他再次回到颜重武身边之后,便朝他抬了抬下巴: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岗,地势颇高。依我看他们八成会在那里歇脚过夜。咱们先去那边以逸待劳,这里呢,就交给我的兄弟们好了。”

    说完,沈归便带头朝着东北方向飞身而去。颜重武见状也不多问,把手中草鞋系在腰间,犹如一头黑熊般跳下了树,追着沈归的背影而去了。

    待沈归和颜重武身影消失之后,十四便身形一纵,直接蹿到了沈归方才所立的树梢之上。身形稳住之后,便从腰后摸出了一柄黑漆漆的红绸飞刀来……

    “嗖……”

    十四出手的这支头镖,末端带着一道鲜红的绸子,犹如一道天火相仿,瞬间扎入了正在指挥民夫的平北侯护卫营长,那几不可见的护颈缝隙之处!这道红绸镖,真可谓是石破天惊的一镖!此时双方隔着近乎百步的距离,十四一发之下便直接命中目标,其手腕功夫的力道与精准,在这一镖之下展现的真是淋漓尽致!

    而那位亲卫营长也受十四的恩惠不小,并没受什么罪,只是喉头徒劳地耸动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咚咚咚!’

    在这道红绸镖突然出现的一瞬间,有几个反应快的平北侯亲卫,便已经敲响了手中的示警铜锣。平北侯郭孝真不愧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先是根据亲卫营长的死状,瞬间辨出了敌人埋伏的方位;而后便一个矮身便躲到了粮车背面,同时扯着沙哑苍老的声音高声指挥起来:

    “所有人都不要乱!不要乱!全都躲在粮车西南侧……娘的,左手边左手边!亲卫营能动弹的自行成队,摸到西北方向的树林外围搜寻贼人踪迹,切记不可进入林中深出,以免中伏。掌刑军正官!传某帅令,凡有临阵脱逃、高声呼喊乱我军信者,尔尽可斩于阵前,不必事先报予某知!”

    从几句话便能看出,平北侯郭孝无愧‘当世名将’的头衔。尽管他一生从不行险,但对于军伍中事,真可谓是无一不知,无一不精。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如此看来,把郭孝排入当世名将之人,果然也有几分见识。

    毕竟,郭孝时至今日,也并没有什么为人津津乐道的显赫战绩流传于世!

    如今,他只凭着几句话的功夫,便让在场将士与民夫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加之他平日里便军纪严明,所以除了最开始场面上有些慌乱之外,在他高声指挥以后,大家便也能稍稍定下心来,各行其事而去了。

    而冬至的十几个小伙子,在对方慌乱的瞬间,每人最多也只来得及扔出三镖而已。除了十四出手的三支镖,全部命中敌人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射偏了一两刀。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的镖法不济,皆因为他们选择的目标,都是身披盔甲的平北大帅亲卫军,再加之双方距离过远,哪怕出现一丁点的偏差,都难免会扎在厚厚的盔甲之上。

    因此,这一轮预谋已久的伏击,只来得及结果不到二十名敌人的性命,便被各自成军的其余亲卫摸到了树林边上。

    此时十四也不恋战,抬起右手一挥,十几道黑漆漆的人影便飞身退入丛林深处。与此同时,还朝着花木晃动之处‘抽奖’似得地随意飞出了几镖。

    就这样,前来搜林的亲卫们,在又丢下几具同袍尸体之后,再次灰头土脸地退回了官道之上。

    “禀君侯,方才我等奉命入林搜查,但因对方抽身极快,我等奉帅命也不敢深追,因此未能……”

    平北侯郭孝此时正在详细查验着那枚要了亲卫营长性命的红绸镖,听到回报之后一抬右手,把飞镖举到对方眼前,平淡地说了句:

    “看这飞镖的样式,袭击我等之人应该只是些幽北三路的江湖草莽,倒也是不足为虑的。本帅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先锋营出击实在太过顺利,本帅心里一直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咱们中了人家的全套呢?因此,这才会临阵命令梁京代为提领中军,而本帅则亲自领兵垫后,以防幽北三路会绕背袭扰我军粮道辎重。可没想到此时等来的,却是这些只知藏头露尾暗中埋伏的江湖人……莫非,他幽北三路此时真的是无将可遣、无兵可差了?”

    这位回报的亲卫神色尴尬的站在原地,接话又没什么想法,不接话又显得自己无能,只好随意的拍了一个马屁:

    “少帅年少英勇,冯将军用兵如神,只一把大火便烧杀了三万敌军,顺便还把张黄羚那小儿的苦胆也给吓破了,愣是一箭未发便逃回了奉京,如今仍然龟缩在城中,不敢出门半步。今日虽然有些江湖草莽来袭扰我军粮道,但根据林间的留下的脚印与树木留下痕迹看来,来者顶多不过二十之数。莫非,我们这近十万大军,还会被这么几只猫狗一网成擒不成?哈哈哈哈……”

    郭孝听完亲卫的话,自己也捋着沾满淤泥的胡须点了点头。是啊,凡欲以弱胜强者,定然要避免与对方正面相对,傻乎乎地打起消耗战来。而如今幽北三路居于弱势,想要反败为胜,便只有断自家粮道一途可行。可此时幽北的士卒一个未见,反而只来了几个江湖人,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谨慎过头了。

    “好了好了,既然对方退了,咱们也赶紧上路吧。根据斥候探子所绘制的幽北地图来看,再往前三十里路,就有一处小山岗。那里地势颇高,吩咐众将士,今夜我们就在那里先行歇脚。待明日天亮之后,这官道也该好走了许多吧……”

    这亲卫点了点头,传下了帅令后,大家又咬了咬牙,缓慢耳边艰难地继续赶起路来。

    在路过亲卫营长的尸体旁边之时,老帅郭孝抽出自己的佩剑,亲自蹲下身来,割下了亲卫营长的发髻收入怀中,转身又对刚才那位亲卫说:

    “把你们营长的尸首埋在树林边上,以佩剑做碑、以头盔为贡。待我等收复幽北失地之后,老朽再亲自为他举行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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