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野一句话便把沈归问的哭笑不得: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么多年总督都是怎么当的?”

    傅野听完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双手,脸上挂起了讪讪的笑容:

    “我本来也是个粗人,这个总督还是当年老王爷硬推给我的,推了几次也推不掉,这才硬着头皮干了这么多年。”

    沈归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夫人李氏面前恭敬施礼,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六十里亭内的构造来。

    六十里亭,虽名字有个亭字,但经过李玄鱼改建之后,已经与一般亭子的构造大相径庭了。这六十里亭如今已是有顶有墙,与其说是亭,倒更像是一座三层宝塔。

    等沈归从一层到三层全部勘察过后,才走回一层的正厅中,与傅家三口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自我叔父郭霜死后,幽北三路的朝堂便已暗流涌动。之后的日子里,虽然各方势力私下里都免不了有些小动作,但表面上都还算风平浪静。可是,这几年的平衡,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前几日被打破了。而此次风暴中心的一点,便是傅野叔父你了。”

    沈归本想以最快的速度,让傅家三人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以便他们能暂时听从于自己的一切安排。没想到话虽说的很严重,但傅野听来仍是一脸的平静漠然。沈归见他是这个表情,不由得心下暗自敬佩:不愧是老一辈的英雄人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单凭这一份冷静,就不愧是做过一路总督的人。

    沈归说完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安静。最先开口的,却是傅野的独子——傅忆:

    “你说的这些,对他来说很陌生啊。”

    这傅忆看上去与沈归差不多年纪,身量完全承袭父亲的魁梧健壮,看上去简直是小一号的傅野。他此时正一脸无奈的看着沈归:

    “我父亲就是个十分简单的军汉糙人,一向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都没什么慧根。之前的很多年间,整个中山一路的全部政事账目,其实都是掌握在几个参军与师爷手里的。直到后来他自己发现了问题,这才宰掉了那些蛀虫。以后的日子里,中山一路的所有公事,其实都是我替他做的。”

    沈归一脸惊讶的看着面色如常的傅野,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傅野却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目光朝着窗外望出,不知他在凝视着什么。良久才缓缓开口:

    “想老夫年幼之时,便出太白山追随王爷,几十年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大小阵仗皆身先士卒,身中战疮四十余处…………”

    话到此处,回头见沈归与傅忆的面色都不太好看,急忙又补上一句:

    ”这政务钱粮之事,某家确实不太擅长。”

    沈归压抑着胸中怒火,指着傅忆说:

    “既然你还能正常沟通,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亭子中连我在内也才四个人,而亭外的各处埋伏加起来到底有多少个杀手,我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我在外面也有一些粗劣的安排,但能起多大作用谁也说不好。所以一会务必听我指挥,你护好自己的爹娘,出了这个门就尽量不要出声,有什么事情尽量用手势沟通。”

    傅忆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而旁边的傅野却有些欲言又止。沈归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自觉有些失礼,于是一改刚才的强势,柔声问道:

    “叔父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眼下我等既已身处险境,便自当勠力同心,一起化解危局才是。”

    傅野见沈归口气有所舒缓,也略带羞涩的说:

    “其实我琢磨的办法也未必成熟,不过没准能更为简单直接的解决问题……”说到此处,傅野又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沈归的神情来。

    沈归心下愧疚不已,暗暗跟自己说着:

    ‘外貌协会害死人啊。这傅野虽然看着像个莽汉似得,没想到也是个粗中有细文武双全的厉害角色。也难怪,毕竟也曾是老头子的帐下悍将,又出任一方总督多年,再怎么说也定然比我更为老道一些。’

    想到此节,沈归没说什么,只是一脸期待的鼓励着傅野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认为,如今的局面就像一场赌局,输赢也都是一场厮杀。莫不如咱们一翻两瞪眼,直接杀出去,凭着老夫这一手…………”

    “傅忆你看好了你老子啊!别让他再气我了,整个脑子都乱了!”

    沈归气急败坏的说完,便朝着六十里亭的顶层走去。

    傅野被突然变脸的沈归给吓得一愣,而后看着自己的儿子问:

    “我都说这办法未必成熟了,不同意也用不着翻脸啊,你说这叫个啥人?”

    傅忆冷笑着说:

    “孙少爷没直接和你动手,就算大萨满和老王爷教的不错了。”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亭子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山林中偶尔传出几声鸟鸣,在这幽北寒夜里显得极为悲怆。

    正在西面山顶之上的铁甲,虽然已经冻得浑身僵硬,双目却仍然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六十里亭,不敢转移分毫。而分散在其他地方的人们,也都紧绷着神经,等着第一个忍耐不住的猎人,变为猎物。

    亥时一过,沈归便让傅忆吹熄了所有的油灯,至此,六十里亭周围一片黑暗。只剩一抹残月高挂在天空之上,散发出一抹幽幽的冷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听上去杂乱且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这个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起来。所有暗处藏身的人都提起了精神,无声地活动着手脚,有些紧张的新丁,还把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

    “大当家的,这灯一吹灭,是不是就代表里面的人现在已经睡了?那咱们就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瓮中捉鳖攻其不备手到擒来呗?。”

    “你小子最近说话挺有学问的呀?咋的?想去北燕考科举啊?”

    “这前一阵大哥不是掳回来一个教书的吗?我在牢里就看他一个人,没事干就随便跟他聊聊呗。”

    “行,这次拿回了赏钱,给你也买上些袍子扇子啥的。你再跟那个夫子学上几天,以后就是咱们兄弟的军师了。”

    这开口说话的二人当先而行,身后跟着十几个打扮各异的汉子。这一行人虽然都在说说笑笑,模样看起来十分轻松,就像十几个出游的朋友一样。但每人手中都握着武器:有的拿着刀剑,有的拿着枪棒,还有最后的三个人,身后居然背着长弓。

    这一行人极为放肆地高声说笑,终于来到了六十里亭前不远处。

    “大当家的,现在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再这么大声喧哗,恐怕有些……有些打草惊蛇、敲山震虎、浑水摸鱼了。”

    这开口之人,正是刚刚被大当家的鼓励过的那位,早早便进入了军师的角色之中。

    “军师说得对啊,都给我闭上嘴。已经离得这么近了还扯淡,要是把人给惊跑了,那三千两赏银谁赔啊?都给我严肃点啊,带你们出来是喝喜酒的吗?”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啊!不过现在不让我们说也行,等这趟活一做完,你拿了赏银后,可得请弟兄们去好好喝一趟花酒啊。”

    大当家呵斥众人的声音极大,在这个天然形成的山谷之中不停的回响。此时正在亭中三层屏息凝视的沈归听了,也忍不住向身边的傅忆吐槽道:

    “这嗓门要是再大点,冬至的人没准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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