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刘昆仑行刑的时候就想喊的,无奈当时的环境气氛都不搭,于是晚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他是作为一棵树存活的,以树的视角来看世界,生前那些过往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但在重生为人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恩怨情仇又全都回来了,他涅槃重生了,他还是那个打不死的刘昆仑,从不向命运低头的刘昆仑,野草一样顽强活着的刘昆仑。

    刚才那个少年走到面馆前,小白杨就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引力,如同宝剑遇到剑鞘,游子望见故乡,干渴的人看到清泉,在白杨树中蛰伏了十八年的灵魂合身就扑了上去,那本就是用他的DNA制造的躯体,没有一丝的障碍就融了进去,树人的记忆他也完全兼容起来,在培养皿中,在塑料盆里,在磕长头的路上,在可可西里,在昆仑山巅,每一个寒暑,每一个瞬间,他全都记得。

    眼下不上感慨的时候,儿子还被人胖揍呢,刘昆仑腿长步子大,他的身高比前世高了足足十五厘米,而且都长在腿上,步幅大到不适应,三两步就进了面馆,一把拽开正在殴打塔格的家伙,居高临下薅着脖子,照肚子掏了一拳。

    刘昆仑打人的经验比这几个流氓还丰富,他一不动刀二不打脸,勾拳猛击胃部,能把人打的胃痉挛躺在地上抽搐,但是表面上却看不出伤,送到医院也验不出什么来,警察往往没有耐心管谁是谁非,一般就是问谁先动手,谁吃亏大,来判断怎么处理,当然最普遍的处理就是当成互殴,各打五十大板,这实际上很不公平的,对于流氓地痞来说,拘留是家常便饭,对良家少年来说,拘留一次可能毁了一生。

    一记勾拳下去,那个老几就躺在地上佝偻成大虾了,喝的老酒吃的烧烤都吐出来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刘昆仑没有继续追打另外几人,反而拿了张凳子坐下,伸手掏烟,自然摸了个空,便冲为首的家伙勾勾手:“过来过来,你混哪儿的?”

    “马勒戈壁的,我混哪儿是吧,说出来别吓死你,我跟海哥混的,你又是混哪的?”

    “草你妈的还敢反问是吧,告诉你,我人在哪,就混哪,这个店,这家人,我罩的,不服是吧,约时间约地点,单练,利索点别他妈的墨迹,草你妈的。”刘昆仑翘起二郎腿,他的形象和气质严重不搭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刘昆仑长着一副能上选秀舞台的面孔,却有着最市井的语言,最嚣张狠戾的眼神,当然光靠吓唬人是不行的,最主要是那一记勾拳太利索霸道了,要知道被放翻的这位,是得过无限制格斗冠军的,打架从没输过,在这少年面前一回合都没过去就满地打滚了。

    远处红蓝闪烁,隔壁迟大姐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分分钟赶到,一个片警带俩辅警开着电动车出现场,纠纷双方都是老江湖,很明白事儿,说没事没事,闹着玩的,我们自己协商解决就行。

    警察向他们要了身份证,用警务通查询了一下,那几个都是有前科的流氓混混,这边是标准良民,老老实实经营十几年的商户,俩孩子还是中考状元,警察是知道的,高个子少年拿出的身份证比较特殊,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名字叫欧珠达杰,没有前科,只是长得有点超纲了,就算整容也不能这么帅啊。

    “别打架啊,打赢了拘留,打输了住院。”警察看看满地狼藉,丢下一句话走了。

    “行,你等着。”闹事的几个人悻悻离去,这事儿当然没完,只是今天先搁置下来。

    春韭和塔格看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昆仑很自来熟的拉开装钱的抽屉,面馆里的陈设他看了十八年,清楚的很,虽然现在电子支付普及,但依然会有些老古板使用钞票,抽屉里预备着一些找零的硬币和小钞,刘昆仑拿了钱吩咐塔格:“去,给我买包烟,带个打火机。”

    塔格被这位大哥的神勇折服了,没请示妈妈就拿着零钱去了,走出两步回头问:“要什么烟?”

    “金淮江。”刘昆仑说。

    塔格颠颠的去了,春韭双手在围裙上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个人的做派她太熟稔了,就连他的坐姿都那么眼熟,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当年东门小霸王就是这样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左手大茶缸,右手西瓜刀,震慑的金桥大市场盗贼绝迹。

    隔壁迟大姐帮着打扫狼藉,刘昆仑也不好吐露真实身份,他不怕春韭不信,就怕儿女接受不了。

    塔格买了烟又一溜烟的跑回来,上手奉上,刘昆仑拆了封摸出一支来点上,十八年没抽烟了,过瘾,他深吸一口让烟雾从肺里经过,却感觉不到尼古丁的刺激。

    “酒。”刘昆仑指了一下货架。

    面馆也是有酒的,那些民工吃个面条也要喝白酒,塔格取了一瓶250毫升的二锅头拧开奉上,刘昆仑享受着儿子的伺候,心里美的冒泡,不过这酒是没啥滋味,或者说他根本喝不出来滋味。

    “怎么回事?”刘昆仑问儿子。

    塔格一五一十将事情叙述出来,这些本来是瞒着妈妈的,可是已经闹大就没必要隐瞒了,他对眼前这个少年莫名的信任和好感,心事都愿意向他吐露。

    “小子,干得好,换我出手,那逼早就死了,剁成肉馅和粉煤灰一起烧成砖砌女厕所了。”刘昆仑吞云吐雾,向儿子传授他的暴力美学,塔格听的一愣一愣的。

    春韭和迟大姐一起将满地的碗渣子打扫干净,耳朵却听着少年和儿子的对话,这一出出的,又是杀人又是砌砖的,活脱脱就是刘昆仑的口气。

    门口一阵清脆的车铃声,是木孜从绘画班回来了,她可不是去上课的, 以她现在的造诣,近江已经没有老师能教她了,哪怕美院的资深教授也不行,她是去给人家上课的,每堂课的费用不低,足够贴补家用。

    看到店里这幅样子,木孜愣了,再看到一个帅出天际的少年,少女一颗心没来由的怦怦乱跳起来。

    刘昆仑看到女儿回来,忍不住想抱抱,他看了十八年,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抱过,可是硬生生忍住了,他现在是树人昆仑,不是刘昆仑,贸然去抱木孜,还不得引起误会。

    “妈,这是怎么回事?”木孜问道。

    “你弟弟惹的祸。”春韭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个人。

    还是刘昆仑有办法,他拿的是欧珠达杰的身份证,欧珠是刘招娣的二儿子,是刘沂蒙的外甥,崔素娥的外孙子,在近江也生活过几年,那时候木孜塔格还小,没有印象,这个身份很合适。

    “其实……”英俊少年一抬头,笑的阳光灿烂,“我是你们的表哥欧珠达杰。”

    两个孩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远在甘孜草原的表哥回来了,春韭当然是不相信这个答案的,丹增和欧珠她见过,那俩孩子虽然不丑,但是也不可能这么俊啊,送到韩国整十年也整不出这样啊,但此时这个答案最恰当。

    还没来得及叙旧,邵教授找来了,他打了辆出租车过来,下车就埋怨:“这孩子,不打招呼就跑了,得亏我猜到你会到这儿来。”

    春韭是认识邵老先生的,赶紧招呼他坐下,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说您老怎么出来了,万一摔着怎么办。

    邵老说,还不是因为昆仑,这孩子是我孙子,也叫昆仑。

    刘昆仑说:“这个待会再聊,春韭……春韭阿姨,你先让木孜塔格回家吧。”

    春韭心领神会,打发儿女回家复习功课,说大人有话要说,俩孩子走后,她拉上了卷帘门。

    “春韭,邵教授,我是刘昆仑,我回来了。”刘昆仑说。

    春韭没动,也没说话,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十八年,她苦苦盼了十八年,一个弱女子拉扯俩孩子照顾老人还要苦苦支撑一个店,多少苦多少泪,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现在终于盼到了,人回来了,天亮了。

    “春韭,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门口看着你们娘仨,我的魂就在杨树上。”刘昆仑接着说。

    这下春韭再也控住不住情绪了,原来十八年来,没日没夜每时每刻,爱人就在身边,自己的苦楚煎熬挣扎勇敢,他全看在眼里,春韭依旧不说话,泪水扑簌簌流淌,想哭,却哭不出声。

    刘昆仑上前,他现在的身躯太高,和只有一米五八的春韭悬殊过大,只能半跪在地上,让春韭抱着自己哭。

    虽然这不是昆仑哥的身躯,但这个灵魂却踏踏实实的是那个熟悉的昆仑哥,春韭嗷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捶打着刘昆仑的后背。

    邵老从桌上拿了一卷卫生纸撕开来擦眼泪。

    隔壁迟大姐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倾听。

    春韭把十八年的委屈心酸全都哭了出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她哭完了,坐下来,问刘昆仑下一步干什么。

    “拿回我自己的一切。”刘昆仑说。

    春韭的心瞬间又凉了,这确实是刘昆仑的做派,睚眦必报,有仇不过夜,身躯被夺,身份被代替,沦为一棵树活了十八年不能和亲人团聚,这个仇确实该报,但是报仇就意味着杀戮死亡生离死别,她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就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么?”春韭低声问,这是她的奢望,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肯定不会苟且偷生。

    刘昆仑笑笑,打量一下自己这副躯体,说:“这么帅的皮囊,是安稳过日子的设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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