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蔑儿乞部的可敦敖登,让格列山王来见我。”
    头上顶着重重的华丽瑞宝头饰,老可敦高昂着头,走出了仅存的怯薛军困守的金帐。
    罕哈万户是蔑儿乞部的近邻,自然无人不知这位老可敦的身份,强攻的阵势都因老人的出现为之一滞。
    只一个老可敦并不算什么,草原上成百上千个部落,哪个部落里没有一位甚至数位可敦?
    可是蔑儿乞部的老可敦却称得上是最尊贵的,甚至贵重过许多宗王帐内的可敦。
    只因为她是王庭大萨满忽查尔的母亲,更被金帐汗王尊称一声“额吉”!
    后者如今似乎已无所谓,毕竟连汗王金帐都快被攻破。
    可前者……
    忽查尔被草原各部尊为长生天在世间的祭司和化身,极受尊敬。
    草原能平静近二十年,除却图门汗性子怀柔外,忽查尔的威慑,也不可缺少。
    一个宗师巅峰的萨满,武圣不出,这世间能与之争锋者寥寥无几。
    这样的强者或许不能抵挡千军万马,可若想暗杀一人,根本无法阻拦,破坏力极强!
    更不用说忽查尔并非一人,这数十年来,他调教出的弟子,就足以让任何一个部落为之忌惮和胆寒。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蔑儿乞部的地位才会如此超然。
    满打满算不过千户的规模,可往日里每逢年节,无论是可汗金帐还是宗王部落,亦或是十二大万户部落,都少不了重礼送上。
    故而此刻老可敦自报家门后,战场的攻势瞬间一缓。
    没人敢对大萨满的母亲不敬……
    未几,就见数十彪悍勇士簇拥着一金罗帐近前,在一箭之地外停下。
    金罗帐下所骑乘之人,正是罕哈部的格列山王格列山,一个豹头环眼身量魁梧之极的草原男子。
    看到此人,老可敦便沉声质问道:“格列山王,你为何侵犯我蔑儿乞部?”
    格列山声音低沉粗冽,如山石相撞般,道:“尊敬的可敦,本王并非侵犯蔑儿乞部,只是为了除去在金帐内做坏事的狐狸!胡宁阏氏魅惑汗王,让草原万部之王,如同绵羊一般毫无血性。罕哈部为北苍十二大万户之一,本王绝不允许万部共主再沉沦下去了。”
    老可敦闻言皱了皱眉头,嗅着夜风吹来浓郁的血腥气,看着格列山王目光中的冷酷和残忍,问道:“你既有这样的忠心,就该按规矩在艾达幕敖包会上亲自提出建议,怎能举兵相逼?”见格列山脸上毫不遮掩的冷笑和讥讽,老可敦话锋一转,又叹息一声道:“不过,草原上的男人和那些虚伪的中原人不同,你如此直接坦荡,难免顾忌不了许多。幸好大汗一直仁德,他宽容了你这一回的不敬。只要你立刻退兵,并前往龙城请罪,汗王会宽恕你这次行为的。”
    “哈哈哈哈哈!”
    格列山王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如草原狼王一般,笑罢道:“阿古拉实在愧为黄金家族的子孙,他不配姓斡孛格,又如何配宽恕罕哈部伟大的格列山王?本王清完君侧,他也该退位让贤了,应该由英明神武的大王子阿尔斯楞来继承大汗位!”
    数万叛军齐呼“浩瑞”,在草原语中,便是万岁之意。
    老可敦闻言面色大变,她没想到,此次叛乱居然是大王子所为。
    草原和中原不同,素有幼子继承家业的传统。
    而图门汗和胡宁阏氏也的确偏爱性格温和的金日磾,而不是性子暴虐的大王子阿尔斯楞。
    为此,阿尔斯楞和图门汗还有胡宁阏氏关系一度十分紧张,尤其是和胡宁阏氏。
    只是老可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知道到了这一步……
    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她便指着格列山大声问道:“你如此悖逆,不怕我的儿子忽查尔来征讨于你?”
    格列山愈发大笑,声如苍狼般问道:“可敦,你可知昨日那绵羊一般的汗王到我罕哈部时,本王为何没动手,生生忍下了他的愚蠢,直到今日?就是因为本王在等一个消息!”
    老可敦闻言,心里一沉,问道:“什么消息?”
    格列山王狞笑一声,大声道:“若草原上伟大的萨满仍在,我罕哈部又怎敢举兵重整这片长生天下的汗国?只是我们北苍王庭的大萨满竟然想成神成圣,他想成为堪比神灵的圣萨满。可惜,他闭关失败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大王子和枢密院枢密使毕烈格已经在率大军围杀忽查尔的党羽弟子!”
    老可敦闻言,面色骤然煞白。
    她先前心中预料到最坏的事,果真发生了。
    她之前就猜想,若她儿子忽查尔没出事,格列山绝不敢如此放肆。
    可又始终抱着一丝侥幸……
    然而现在……老人家的身体摇摇欲坠起来。
    事情,竟突然崩坏到这个局势……
    “老可敦,你是草原上少见的睿智之人,我格列山素来敬重于你,正如我一直敬重大萨满。只要蔑儿乞部肯效忠于本王,本王绝不会难为你们!老可敦,我们草原人是长生天的子民,是苍狼的子孙。可是阿古拉却推崇中原人的那一套,如同绵羊,可笑又可怜。他竟然约束着我们不准劫掠中原人,不准打草谷,这岂不是逼着苍狼吃草?若非如此昏聩荒唐,他又怎会落到今天众叛亲离的地步?”
    格列山王对老可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说服她归顺。
    因为他不知道,龙城那边能不能做干净做利索。
    忽查尔本身已经很恐怖,恍若天神。
    可除了他自己外,忽查尔还有四个亲传弟子:
    一虎、一狼、一狗、一蛇。
    北面传来消息,虎死狼重伤逃窜,狗在汗王身边,多半要死,只是蛇却下落不明。
    虎狼狗不足为惧,但是那条从未被人见过的蛇,却极为致命,因为据说蛇最擅毒。
    若非迫不得已,格列山真不想被这样的毒蛇惦记。
    如果眼下能招揽到忽查尔的母亲和母族部落,那么被那条毒蛇视为死敌的概率就小了许多。
    毕竟他要是死了,谁来庇护忽查尔的母亲和部族?
    然而令格列山没想到的是,蔑儿乞老可敦却性子暴烈如斯,她根本没有任何谈和的打算,张口用最恶毒的草原诅咒咒骂起格列山来。
    从格列山的祖辈只是一个下三滥说起,还说格列山家族的血脉是獾猪留下来的,长生天绝不会收容这样的杂碎。
    又骂格列山的母亲卑贱不知廉耻,和最低贱的奴隶私通生下了格列山,若非如此,格列山为何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像?
    还诅咒他的儿孙们都会被万马践踏而死……
    总之,格列山原本设置的极高的容忍底线,被蔑儿乞老可敦瞬间击碎。
    “杀了她!”
    “杀了她!”
    “给本王杀了她!”
    格列山被骂的七窍生烟,暴怒非常,恨不得把这老乞婆碎尸万段。
    随着他的怒吼,他身边的亲卫立刻纷纷向前,张弓搭箭,射向尤在怒骂不歇的老可敦。
    然而就当老可敦即将惨死于弓箭之下时,一道身影如云烟一般飘来。
    手中一把古拙长剑似只挥出一个圆,一阵“叮当”响声响起,射来的箭雨便悉数被挡在外面。
    “五娘?!”
    见来人,老可敦先是惊喜,随后便是惊怒,问道:“你……你怎在这里?”
    田五娘简单解释道:“里面汗王说用不到我,宝勒尔便求我来救额母。”
    “诶!”
    老可敦重重一叹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不过又思及既然龙城发生剧变,她儿子忽查尔也遭遇不测,图门汗就算逃出去也是一死,不由绝望道:“既然长生天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一起去见长生天罢……”不过话音又一转,对田五娘急道:“好孩子,你和我们不同,你不该牵扯到这里,你武功高强,一个人还冲的出去,你快走吧!”
    田五娘摇头道:“额母,若我未遇到今日之事,见事不可为,自不会强求,待来日寻机为额母和宝勒尔报仇便是。但今日既然我在,就不会丢下额母和宝勒尔独自逃生。”
    青云寨之人从来宁向死中行,也绝不辜负道义曲中求生。
    更何况,林宁告诉她,他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等煌煌大志,何等宏伟!
    那她又怎能做一个贪生怕死背义之人?
    若是林宁此刻得知田五娘的想法,怕是要吐血。
    这尼玛,装逼装进坑里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看着一波波重箭箭雨挥洒向对面,他身后那两个蠢货几乎要压制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他们难道就不明白,这样上去有鸡毛用?
    回头用最凶狠的眼神瞪住二人后,林宁继续回头等待形势。
    虽然看着挥剑击落一波波箭雨的田五娘面色渐渐发白,护着那位草原老妇后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已是强弩之末,然而林宁依旧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候出手,除了一起去死,没有任何用处。
    眼看将老可敦托付给后面之人的田五娘挥出的剑却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吃力,嘴角甚至出现了一抹殷红,罕哈部攻击越猛,然而就在这时,金帐怯薛军终于有了动静。
    三千怯薛军,除却在正面抵挡的一千外,其余两千猛然向西发动攻击。
    为首先锋是一个并不高大的刀手,连皮甲也未披,然而却状若疯狗,手执两把剔骨尖刀,所向披靡。
    一时间,包围在西面的罕哈部士兵竟挡之不及,连续被突破了三道封锁。
    然而看到金罗伞快移动出包围圈,格列山非但不怒,反而大喜,也顾不得那个该死的糟老婆子,挥舞马鞭大声道:“大王子有令,活捉阿古拉之勇士,赏黄金千斤,封万户!”
    此等重赏之下,所有人都亢奋之极的怪叫起来,连格列山身边一干悍勇之士也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般,挥舞着弯刀冲向金罗伞。
    不过,格列山王身边还留有数百人。
    他本人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凌乱的快要坍塌的金帐上,眼中闪过一抹讥笑。
    草原人捕猎的本领都学自草原狼,再狡猾的野兔,即使有三个洞窟,也逃不过草原狼的捕捉。
    果不其然,眼见东面的罕哈部骑兵几乎全去追杀金罗伞,本已快坍塌的金帐内,出其不意的再次涌出一波突围之人。
    以极快的速度,往东突破而去。
    然而格列山王看到队伍中的一个女人的身形后,脸上之前浮夸的喜色敛去,变得狰狞起来,知道这才是正主。
    他用马鞭一指,咆哮道:“谁与本王擒来?”
    其身边的诸将士一个个鬼哭狼嚎般怪叫着,追杀向前。
    至此,格列山王周遭只有不到二十人护卫。
    同样发现这一点的,还有置之死地求后生的田五娘,面对十数仍对她疯狂攻击的罕哈部高手,田五娘不退反进,脚踏七星,身转北斗,以极凌厉之攻势,一举荡开八个高手的围攻。
    随即更是突刺前击,剑锋直指罕哈部主,格列山王。
    只是格列山王不怒反喜,大声道:“好一个暴烈的女人!快与本王生擒此女,今夜本王要让她侍寝!”
    其身边诸护卫狂笑。
    到了这一步,其周遭护卫们也都放下心来,大局已定。
    且放眼望去,除了眼前一个够劲的敌人外,再无危险,因此那些平时轻易不得离开的护卫们为了争一个最后的彩头,便一个个怪笑尖叫着朝田五娘攻去。
    田五娘面色漠然,凤眸中目光却亮如皓月星辰,点点寒光中,唯有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刚烈!
    第一个罕哈部高手近前,田五娘连闪避之意也无,一式“天枢指路”横扫相切,那罕哈部高手竟连人带兵器一道被腰斩。
    浅色鞋尖于马首一点,田五娘腾空飞起,再一式大气磅礴的“开阳照山河”,朝第二位迎面而来的罕哈部高手当头斩下。
    然而就在这时,第二个罕哈高手身后,同时跃起了两个厉声怪啸的草原高手,朝田五娘杀来。
    田五娘却连眼都未眨一下,剑势不改,仍斩第二人。
    皓月当空,却骤起夜风。
    拂乱了她鬓间的一缕青丝。
    只是就在此时,田五娘凤眸中决绝无畏的目光却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因为她看到神剑天诛上古拙的剑纹,竟然活了……
    ……
    ps:我这一章又是四千字,本来想尝试着分成两章,可往哪切都觉得不对。算了,还是别分开了。可能我天生就是长的吧,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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