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前一片死寂,即便是被打的头昏脑涨,半边脸都肿了的陈兄,也愣愣的看着吴明,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那个腼腆的小少年,会如此狠辣。

    沙沙!

    吴明缓步上前,所有人激灵灵一个寒颤,下意识倒退,直至退回院内。

    “你……你想干什么?虽然陈兄他们言语有所冲撞,但到底都是大宋子民,我等数年同甘共苦,何至于……”

    之前叫嚣最欢实的几名质子,瑟缩着脖子,声若蚊蝇,求助的目光不时投向院门外去,却注定不会得到回应。

    哐当一声响,院门关闭,将所有的视线全都挡在了门外,也将想进来的耶律崇光挡住了。

    “殿下……”

    一名牛蛮面色微变,目露不悦,瞪着铜铃环眼就要冲上去。

    “无妨,时隔五年,再见故人,却是这番情形,任谁也会有脾气!”

    耶律崇光大度的摆摆手,脸上挂着笑容道,“高大人、孙大人,本王闲来无事,不知是否有荣幸请两位小酌一杯?”

    “哪里,哪里,是我等荣幸才是!”

    “岂敢岂敢,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大喜过望,受宠若惊,忙不迭应着,互视一眼,正愁没机会接触这位呢,暗中合计着如何凭自家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这位弃吴明不顾。

    “请!”

    耶律崇光也不上马车,大手一挥虚引,径直向街道拐角处一家不起眼,稍显寒酸酒楼行去。

    话说院中,所有人望着吴明,内心忐忑不安,实在是惊讶于吴明出手狠辣不留余地的同时,也慑于其一身威势,着实惊人,丝毫不下于印象中自家长辈冲锋陷阵时的气势。

    “十年了,诸位兄弟姐妹受苦了!”

    吴明正襟俯身一礼,缓缓起身道,“小弟犹记得当年初入北金路上,诸位对我照顾有加,五年来,一日不敢或忘。”

    “既是如此,何以……何以……”

    一人大着胆子道。

    “一言难尽!”

    吴明面色郁郁,径直在院中,取出一张张案几,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四张,当年进入北金者质子,也是六十四人。

    只是遍数院中诸人,合吴明不过共计三十五人,几近半数陨,其中还有七八人身有残缺,五六人心智不全,完好者不足三分之一。

    “装模作……”

    那陈兄说话漏风,兀自不忿,旋即戛然而止。

    “这是我家乡的小菜,茴香豆。蜡花肉……!”

    当一盘盘简洁小菜布于案几,一名青年呢喃自语,热泪盈眶,失神的走到近前。

    其余之人也不例外,就看到吴明挥洒菜碟如雨,无形的真元仿似弱柳扶风,将数以百计的菜肴精准的不至于各个案几之上,无不激动异常,更有甚者,嚎啕大哭。

    “我……我想家!”

    陈兄瘫软在地,仿若最无助的孩子,拍着大腿抽泣不止。

    “诸位兄长姐姐请!”

    吴明将一个香炉放好,取出一卷香烛道。

    “明弟有心了,哥哥错怪你了!”

    一名面有菜色,眼窝深陷,高瘦青年第一个上前,重重拍了拍吴明的肩头,接过香烛点燃,插于香炉内。

    “哥哥对不住你!”

    “姐姐不该妄听小人之言!”

    “明弟……”

    众人依次上前,上香祭拜,最后则是吴明,旋即众人落座,没有一个人坐错位置。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菜,无一不是他们心心念念,魂牵梦萦中,无数次做梦都想再尝一遍的食物,虽不是美食,却有着家乡的味道。

    如此细心准备,高、孙二人编排之言,不攻自破。

    事实上,从五年前归京时,至雀巢初建,吴明便下了命令,收集所有质子的详细卷宗,无论是生平还是家眷亲属,细微到饮食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若是寻常储物之宝,这等熟食也放置不了多久,至多一年半载,即便不会坏掉,味道也会流失,但龙衣却有着极强的储存功能。

    当然,龙衣也随同泥鳅,留在了太行山,如今吴明手上的不过是曾经的战利品,一枚空间极大的纳戒和手镯备用。

    “我……我记得,这是俺娘的手艺!”

    “呜呜,这是老孙头烤的鸡,小时候最喜欢这一口了!”

    “怎么可能是……”

    当众人颤抖着吃下第一口菜时,无不热泪盈眶,味道完全与梦中吻合。

    “诸位,敬!”

    吴明举杯,面色肃穆,轻轻洒酒于侧席,众人狠狠抹了把眼泪,毫不迟疑的将多年未曾碰过的美酒,珍而重之的洒落。

    二十九张空席,代表着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或死于妖蛮残虐,或死于饥寒交迫,或死于病痛,人没了,但在场之人,绝不会忘!

    相顾无言,众人埋首菜肴中,渐渐发现体内无不有暖洋洋气息流动,细查之下才发现,那是一种极为温和的药力,如沐春风般无声无息的洗涤修复着身体上的损伤。

    不用问也知道,必然是这年轻的不像话的少年,细心的准备好了一切,心中感激倍增。

    酒过三巡,众人踌躇了一会后,那名被打的陈兄壮着胆子又郑重赔了不是,便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吴明也不隐瞒,将五年来的经历一一说来,除了隐秘之事和诸多厮杀一笔带过,其余的多当做笑谈。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真切感受到,相较于自身困顿于北金,归京的吴明,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经历了当年那场生离死别,自家祖辈、父辈战死的战死,伤残的伤残,他们一个个无权无势,为平息北金蛮族怒火,才落的如今下场。

    “可惜了蓉儿妹子!”

    一名女子幽幽叹息,引得众人红了眼眶,女子无不落泪,感伤溢于言表。

    “周蓉姐姐之事,我倒是知晓一二,但所知不多,听说她和四皇子耶律崇光订婚了!”

    吴明随意问道。

    “嗯,确有此事!”

    那女子目光微黯,面露悲戚,“多亏了蓉儿妹子,四皇子对我们也是照顾有加,否则这几年,我们中多数恐怕……”

    话未说完,但所有人都清楚是何意思。

    吴明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别人看不出,但以他强大的神识,第一眼就能确认,这些人的境况,着实说不上好。

    论出身,这些质子无一不是当年大战的功勋忠良之后,能够上阵杀敌的将领本身就不会弱,他们的子女天赋再差,也不至于二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先天都没有。

    这还不算,他们一个个气虚体弱,明显是长期遭受磋磨,损耗国度的迹象,凭耶律崇光的身份,不至于让人善待一帮没有威胁的质子都做不到。

    “怎么?”

    见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的女子,目光闪烁,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吴明眉头一挑道。

    “我……我怀疑蓉儿妹妹三年前有孕,只是出去待了许久,会来后气色虽好,但一直郁郁寡欢!”

    那女子道。

    “芗妹,不可胡言!”

    另一名女子道。

    这到底是在类似华夏古代的世界,即便武道昌盛,远比前世豪放,但一个云英未嫁的闺女有了身孕,必然会被人唾弃,品行不端。

    “我没有胡言,我曾注意到,蓉儿妹妹数次不适呕吐,当年我娘怀了弟弟时,就是这般模样!”

    那女子急道。

    众人面色连变,尤其是几名与周蓉亲近的女子,细细回想后皆说,当年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问的时候,周蓉分说身体不适,众女也没有深究。

    “如果此事是真的,无论男女,当是广隆王周家最后的骨血!”

    吴明轻轻抿了口酒,目光古井无波,平静的让人害怕。

    众人没敢再多言,挑捡着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亦或者听闻之事,说与吴明听,只是身为质子,消息渠道本就匮乏,有用的情报着实不多。

    唯有一条,那便是寒月湖月神祭,将在苟氓盛会之后开始。

    一杯杯灵酒下肚,即便吴明特意备了不算烈,而且颇有养身功效的果酒,可众人常年绷紧的心弦,一朝回放,已然撑不住睡去。

    “耶律崇光该杀!”

    吴明心中默默道。

    “嘿,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啊,老夫估摸着,那小狐狸八成也插了一手,甚至两者早有预谋,之前不过演戏罢了!”

    枯晔贼笑道。

    吴明默默颔首,目中隐现幽芒。

    以他的心智,岂会轻信一个人蛮,哪怕是贾政经,当年也是经受了各种考验,才慢慢被接纳,更遑论此人还谋求其重宝。

    “不过,你可得当心了,此番天阙塔之行,算是毫无助力,即便出来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枯晔语气凝重道。

    “心结已解,全无牵挂,管它刀山火海,我自以一力平之!”

    吴明神色淡漠的抿着酒,直至天刚蒙蒙亮,以真元催化众人体内酒力,并取出一件件衣衫,让众人洗漱穿戴。

    日上三竿,高、孙二人才带队前来,看着面色冷漠的众人,面色有些僵硬。

    “此去无归期,小弟恭祝诸位一路顺风!”

    吴明朗声道。

    “保重!”

    众人眼眶微红,知道他要留下,三步一回头的踏上马车,直至相送出城。

    “少了一个,我灭你们满门!”

    待得到了城门口,吴明蓦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高、孙二人,毫不掩饰说完,便不管面色铁青的两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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