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倒不是想偷看公文,而是海安这地方太偏僻,消息太闭塞,要是不出此下策就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干,在巴县老家时不晓得偷拆过多少次。

    从书架的匣子里取出一把小刀,从信封底下小心翼翼割开。

    第一封是漕运衙门发给如皋知县的公文,今年因为苏北的十几个县和山东的二十多个县遭灾,本应该运往京城的漕粮在半路上被截下来赈灾了,而如皋县这两年拖欠不少漕粮,漕运衙门让如皋知县赶紧补上,征收齐之后运往泰州;第二封不是公文,而是张家二公子托如皋知县请一个姓骆的名医,去泰州给他爹看病的私信。

    韩秀峰看完之后把公文和信叠好塞进信封,让守在外面的潘二去拿浆糊,用浆糊把信封糊上,然后放在炉子边烤干。王如海接过信袋仔仔细细看了看,发现看上去跟没被拆过一般这才松下口气。

    打发走王如海,韩秀峰有些困,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潘二晓得他到任之后的这些天就没睡过好觉,连忙去内宅拿来一床被子帮他盖上,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柴。这一睡竟睡到天黑,直到潘二说许乐群来了,韩秀峰才睁开双眼。

    “韩老爷,怎么不进去歇息?”

    “也不晓得是不是生铺,还是上任路上折腾惯了,在床上反而睡不好。”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从潘二手里接过毛巾,走到张士衡刚倒了热水的脸盆前洗脸。

    许乐群坐到炉边,看着他笑道:“韩老爷,前天您公文繁忙,许某忘了请教您打算怎么查缉私枭。”

    “还能怎么查缉,只要晓得私枭的行踪,召集人马去便是。”

    “韩老爷,海安距泰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您要是不提前做些准备,许某担心远水解不了近渴,赶不上来不及!”

    韩秀峰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放下毛巾问:“士衡,李先生在忙啥?”

    “下午不是有人来给他送年礼吗,年礼收下了不能不管人家顿饭,就去街上请人家吃酒,好像是喝多了,一回来就上铺歇息了。”

    “街上有酒馆?”

    “街上哪有酒馆,连饭馆也没有,听弓兵说是管人家借的锅灶。”

    “也是,海安他比我熟。”韩秀峰笑了笑,旋即坐下问:“许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许乐群从潘二手中接过茶杯,抬头道:“说到查缉私枭的人马。”

    “人,我有的是,用不着从泰州搬兵;马,我既没有也调不到,好像连州衙也只有一匹。再说我分辖的这些地方水网密集,别说没马,就算有马也用不上。”

    “不从泰州搬兵,韩老爷,您不会打算领着衙门的这十几个皂隶弓兵再召集些青壮吧?”

    “不行吗?”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许乐群哭笑不得地问:“韩老爷,您晓得私枭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什么人?”

    “韩老爷,别怪许某给您泼凉水,别说您不一定能召集到青壮,就算能召集百十个青壮,加上衙门里的这些皂隶弓兵也对付不了私枭。他们十个估计有五个背着人命,连官兵都敢杀的,召集青壮……您以为是去锁拿衙门里关着的这些地痞无赖?”

    “青壮对付不了他们?”

    “对付不了,十个青壮也对付不了一个私枭!”

    “这倒是,让一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去跟心狠手辣的私枭拼命是不太靠谱。”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许先生,让关押前面的那些地痞无赖去你觉得咋样?”

    “韩老爷,您这个玩笑开大了!别看那些泼皮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乡里,其实全是些欺软怕硬之徒。他们真要是有那个胆,也不会老老实实被锁拿到这儿,更不会被您关进班房。”

    韩秀峰点点头,又笑问道:“李先生,那你觉得让那些不是要被杖一百徒三年,就是要被杖一百流三千里,甚至杖一百绞监候的地痞无赖,跟本官去对付私枭行不行?”

    许乐群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韩老爷,原来您的埋伏打在这儿!”

    “许先生,秀峰是来做官的,不是来送命的。古人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秀峰想请你帮着想想,让关押在前面的那九十多个地痞无赖去对付私枭到底有没有胜算?”

    “先让他们万念俱灰,再给他们一线生机,他们敢不用命!”

    “这么说可以放手一搏?”韩秀峰微笑着问。

    许乐群沉思了片刻,苦笑着道:“韩老爷,计是好计,而且您已经跟驯马似的把他们给驯得服服帖帖,要是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们也应该会用命。可对付的不是一般的贼匪,而是见过血杀过人甚至杀过官兵的私枭。胜算是有,不过不会超过四成。”

    “要是张大胆,也就是驻扎在本镇的绿营汛兵督战呢?”

    “只许进不许退,谁要是敢退一步,格杀勿论?”

    “嗯。”

    “这就有五成了,”想到汛兵也不靠谱,许乐群禁不住笑道:“不过韩老爷您还得让家人在汛兵后头督战,许某担心到时候那些地痞无赖没跑,您派去督战的汛兵倒先跑了。”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这倒是个办法。”

    想起苏觉明在富安时说过的那些事,许乐群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是有备而来,几乎可以肯定他在上任路上就想好怎么查缉私枭,不然绝不会让苏觉明先来海安打探有哪些地痞无赖。

    不过相比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他到任之后所做的一切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清生廉,廉生威!

    有了这个威,谁敢不服?

    他说那些地痞无赖好日子到头了,甚至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那些地痞无赖全信以为真。他要是松口,说要给那些地痞无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些地痞无赖一样深信不疑。总之,无论本地的百姓还是被关在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谁不晓得他言出法随?

    许乐群权衡了一番,觉得可以搏一把,突然抬头道:“韩老爷,您晓得下午给李秀才送年礼的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也是私枭,不过跟您过几天要查缉的不是一拨,也没您过几天要查缉的那一拨难对付。”

    韩秀峰下意识问:“许先生,此话怎讲?”

    许乐群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这跟衙门要缉捕的匪徒一样,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杀过人见过血,烂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种是没杀过人或者说没杀过官差,对衙门还是畏惧之心的。”

    “豁出去的那些连官兵都敢杀,自然用不着巴结李秀才,更不会给他送年礼?”

    “正是。”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许先生,这两拨之间有联络吗?”

    “应该没有,干这一行就是提着脑袋吃饭,不会轻易跟不熟悉的勾连。”许乐群摸摸鼻子,突然话锋一转:“韩老爷,您一定是挡了李秀才的财路,他见不得你做这个巡检,巴不得您丢官。”

    “许先生,此话又怎讲?”

    “他托那两个从淮北来的私枭,过完年找个大户人家作个案,最好死两个人。等苦主告到衙门,元凶早逃之夭夭了,到时候破不了案抓不着人,您这巡检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他心肠这么歹毒,想让我丢官也就罢了,竟敢伤害无辜!”

    “韩老爷,这么说吧,这里有两个海安,一个是泰州分辖下的海安,一个是运盐要冲的海安,您要是想做太平官就管泰州分辖下的海安,您要是想赚大钱发大财就两个海安一起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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