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端木朔风背后系着一条极为显眼的黑色烫金披风,双手虚握着缰绳坐在马上,平地而起的大风卷着一点细微的沙尘吹来,让他忍不住稍微眯了眯眼,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谢厚胤与吴珩两个人,他们三人一起,在对大部队进行着最后的视察。

    “吁!”

    端木朔风突然轻轻一扯缰绳,同时轻喝了一声,这位大卫国的新任帝王,是那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就宛如他最初的那位先辈一样。

    五官俊朗如刀削斧劈,身材高大健硕,就好像一头威严的雄狮一样的他,单手一撑,使了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动作,瞬间翻身下马,他双手叉腰,望着眼前巨大的攻城云楼,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厚胤啊!”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扭过了头,下一刻,又顺势将半边身子都给转了过来,换做左手叉腰,右手朝着身后的谢厚胤招了招,后者见状,不敢怠慢,赶紧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陛下!”

    身披戎装,英武不凡,靠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以及那极为可怕的战绩,不过初出茅庐便已经在南地闯出了偌大名声的谢厚胤,哪怕其实不太方便,可仍旧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一抱拳,他的动作不小,直弄得身上的甲胄都因为互相碰撞而发出响声来。

    端木朔风见状,赶忙伸出手,强行将其给扶了起来,然后用一只手轻扶着对方的手臂,而另外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一脸关切之色地问道:“厚胤,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谢厚胤早先在燕州虽然是一路连胜,可到底还是经历了连番苦战,受伤也是不轻,再加上舟车劳顿,奔波不停,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之后伤势进一步加重,就连他手下人都看不过去想让他歇息了,可他因为不愿耽误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仍旧奋战在第一线,率军前去狙击撤离的熊罴军大部队,最后还是被端木朔风给下令强制带回大营休息并且接受随军医师的诊疗。

    伤势虽重,但谢厚胤毕竟是武人出身,身子骨极硬,尤其胜在年轻,恢复得很快,而且哪怕是在这种条件简陋的地方,依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故而当端木朔风问起,他便老老实实地沉声回答道:“禀告陛下,属下已经无碍了。”

    端木朔风闻言,面带笑容,微微颔首,显然是十分满意了。

    这是肯定的,因为眼前这位出身卫国的天赐将星,随着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的进行,真是愈发地让他感到惊喜和重视,此人不但是前劲很足,后劲更是源源不绝,越战越勇,其领军的潜力,应该至今都还没有被彻底挖掘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就没有在路上遇到过一合之敌!

    从祁连山到燕州,这么长的一段距离,都没能遇上一个足以配上他的实力,可以与之大战三百回合,让他完全发挥出自身潜力的敌人,这其实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因为不经过剧烈的碰撞,世人便看不到他身上更多的光辉,或许会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

    端木朔风只道,无怪当初祁连大将军呼延实举荐他时,曾经不吝溢美之词,乃至于盛赞他为“一人可当千军万马,得之乃大卫三百年之福报”,其的确是天生的无双神将,他端木朔风能够得其相助,真是天命护佑呀!

    “紧张吗?”

    端木朔风凝视着谢厚胤那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明天,谢厚胤

    就要作为此次攻城战的总指挥,操纵这六十万人去完成一个先人无法想象的壮举,是的,就连晋国盟友那边,也要听他的命令来行动,当然了,傻子都知道后者肯定会审时度势,自己去权衡利弊,但最起码,名义上是这样的。

    再者说,哪怕就只有卫国的这些人归他的管辖,但此战过后,卫国大将军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会落在他身上,其风头与声望,堪比当年卫国的开国大将尉迟林,不,甚至会比他更为风光!

    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感叹的是,哪怕这是谢厚胤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层面的战争里,可打从他走出祁连山开始,到现在,不管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不管敌人有多少人,敌人是谁,这位小将从未露怯,反倒是用一场场堪称范本的胜利,让整个南地都为之而震动!

    谢厚胤没有抬头直视对方,因为这是做臣子最基本的礼仪与规矩,但他也并未表现得太过古板,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半开玩笑地道:“嘿,不敢欺瞒陛下,紧张,自然是有一些的。”

    这句话也不算假话,任凭谁面对这种大场面,其实都会紧张的,就连他端木朔风自己,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说不得今晚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见对方这么诚实,端木朔风顿时忍不住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他重重地拍打着对方肩膀上的铠甲,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哈,对嘛,紧张那是正常的,我们不应该刻意地回避它,是人都会紧张,就连朕,其实也有些紧张,但我们不能让紧张成为主导,使自己变得迟钝,愚蠢,不敢去做决定,我们要相信自己,让紧张成为一种动力,它可以使我们做的更好!”

    谢厚胤闻言,赶紧再度一抱拳,很是认同地说道:“多谢陛下的指点,属下一定会克服紧张,做的更好,明日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端木朔风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名为梦想的光芒,他看着谢厚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不亏为我大卫的麒麟儿,明天并不是你的终点,厚胤,相信朕,我们会有更大的舞台!”

    这句话,完全是端木朔风有感而发,故而语气极为的诚恳。

    是的,但凡是在这世上的生命,都是有终点的,可人对于未来的追求,是永远没有尽头的,他们不会在这里停步,他们还有更大的舞台去展现自己,去翱翔,去燃烧,他们要让更多人的人,看到他们身上迸发出的光芒,眼前不是终点,甚至南地也不会是终点,总有一天,他们是要到中庭去,与更强大的各路诸侯战斗,群雄共逐鹿!

    吴珩手握羽扇,一手负后,在后面看着这一切,这个向来以招数阴损奸诈,被陆议这个师弟评价为极度善于揣摩人心的谋士,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真挚的笑容。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幕呀,如此雄才大略,不拘小节的君主,如此能征善战,骁勇无双的大将,再加上自己无双的谋略,在南地难道还有人能够阻止这样的组合么?

    此时此刻,正在闪耀的,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梦想,这与彼此的身份无关,与各自的性情也无关,他们举着火把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并且正在为之而努力,这就够了!

    师弟呀师弟,跟自己一起来南地,绝对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如果你不敢留在中庭,还不如去北地,最起码北地的蛮子还稍微能打一些,不是吗?

    只要过了明天这一关,他便相当于已经排除掉第一个竞争者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

    开端,所以哪怕是吴珩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至于这边,端木朔风还在对其进行着嘱咐。

    “厚胤,记住了,你是主帅,身先士卒的事,不该是你要做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着急,要像庖丁解牛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化解掉凉国人最后的反抗力量!”

    其实这些话也不必他来说,谢厚胤自己都明白,他对比其他各路的将领们而言,其实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因为他是一个完美的,均衡的人,你找不出他任何的缺点。

    其他人,要么冲动易怒,做事不动脑子,要么过于保守,很容易错失机会,要么就是大局观不够,无法从容地指挥太多的兵马,只能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要么就是自身实力有限,在将对将的战斗中,很难取得优势以此来振奋士气。

    可谢厚胤不一样,他进退有度,什么时候该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什么时候该冒一些风险,以小博大,什么时候该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什么时候该坐镇中军,统御千军,什么时候该突袭进攻,什么时候该包抄绕后,他都简直如同生而得来的本能一样得心应手。

    更为让人欣赏他的是,他性子极为谦逊,不骄不躁,哪怕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战功以及无法想象的声望,他的内心仍然没有膨胀,而是时刻保持警醒,这是远比才华更为宝贵的东西。

    “陛下的指点,属下必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却,还请陛下能够放心!”

    端木朔风突然伸出手,一把将谢厚胤的脑袋给拉到了自己旁边,然后前倾身体,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厚胤,你一定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朕不能缺了你,大卫也不能缺了你,而南漓她,更是不能缺了你,明白了吗?”

    是的,只有在提及端木南漓的时候,谢厚胤的眼中,才很是罕见地多了一些激动,憧憬,腼腆,羞涩等非常复杂的情绪,就连他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是,陛下!”

    端木朔风再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好了,希望在之后的家宴上,你能叫一声‘姐夫’。”

    说罢,也不去管谢厚胤什么反应,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指那边并排放置的投石车,然后嘴巴一咧,朝吴珩大声道:“先生以为,还有什么欠缺的吗?”

    吴珩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暗道一声,知人善用,亦是非常重要的品质,因为君主的强大未必在于自身如何,他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善于任用各个方面的人才,挖掘他们的潜力,同时也知道该怎么笼络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而不会成为一把伤人伤己的刀。

    皇帝不需要比将军更会打仗,也不需要比文臣更会治国,不需要比农民会种地,也不需要比商贾会经营,他们需要的,是一颗能够统御万物的帝王之心,吴珩这一刻只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陛下不放心的话,就让臣再陪陛下转转吧,不过这可得走上一会儿呢。”

    营帐连绵数里地,要进攻的地点也不止一个,毕竟不可能六十万人就堵在这么小一截地方打,那纯属给人当活靶子,而且是最大程度地浪费了自身兵力上的优势,只有劣势兵力,才会倾其所有,攻其一点,故而若真的要全部走一遍,那只怕都得到后半夜了。

    端木朔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大声道:“走吧!先生,陪朕去巡视一下未来我大卫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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