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数百里路,一直奔驰,几近一天一夜,中途未曾进过一滴水,未曾食过一块肉,再加上西北地挨着沙漠的地方,这天气又是酷热难耐,头顶太阳烤着,如坐蒸笼,属实是个份外磨人的苦差事,而后眼看总算是安全地到了目的地,蓝云轩心情激荡,脑子一热,便直接晕了过去,现在被下人们给接到了阴凉地,扶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压着舌头给喂了些好入喉的稀粥,再由那位医治过韩如英的老医师施以针灸,又睡了小半天,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蓝先生!”

    屋子里,眼见躺在床上的蓝云轩终于是抽动了两下,而后随之悠悠转醒,一直心忧其身体,所以特意待在旁边看护的陆登云顿时面露大喜之色,赶忙走上前,伸手将其从床上扶起醒神。

    蓝云轩的眼神之中,原本还有些刚刚睡醒的迷茫,可只是转眼间,他便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坐在床上左右四顾,待得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后,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他忍不住叹了一句:“终于,还是到了。”

    陆登云伸手从旁边桌子上的托盘里,掀开保温的盖子,端出了一碗混了肉丁与杂菜,熬到一起的粘稠浓粥,朝着对方递了过去。

    “蓝先生,您刚才未醒的时候,王爷特意请来了医师为您针灸,这也是医师告诫俺的,让俺等您醒了,就让您吃下这碗粥,里面混了不少补身体的药材呢。”

    蓝云轩闻言,突然就感觉到一股难忍的饥饿感从胃中不断传来,他也没多犹豫,赶紧伸手接过了碗,没有用汤匙,而是就这样端着,用嘴对着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

    既然是陆登云亲自送来的,那就代表着肯定没有问题。

    这天大地大,他蓝云轩现在能全盘信任的,其实也就唯有他一人了。

    终于喝完了粥,又等对方靠着床柱缓了一会儿,陆登云这才接着问道:“蓝先生感觉如何?”

    蓝云轩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以他的聪慧,只是略一思忖,便知道陆登云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那位王爷急着想马上见自己,弄清楚自己的来意罢了,只不过因为陆登云尚还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故而代为传话,这倒也正常,当下思考了片刻,装作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摆摆手道:“还是头晕,什么都不能想,一想就头痛,还是容我再休息下吧,登云。”

    陆登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当是蓝云轩身子确实还有些不适,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歉道:“是俺冒犯了,您好生歇息,若有事,让下人传俺便是,那俺这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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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在黄沙县的南城门口,突然有上百精兵汇聚成一团,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这帮人身上的气势极足,整个箭头队形随着战马前冲,却丝毫不见改变,只是一见,便知是久经训练的真正精锐。

    他们身上都披挂着黑色的贴身轻甲,背弓跨刀,纵马而来,从城楼上驻守的士兵们看见,到他们抵达城门口,也不过就是须臾而已,由此可见,他们所乘,也必定是最顶级的战马无疑。

    “来者止步!”

    眼见突然有如此气势汹汹的一队人冲来,城楼上的士兵们为免出事,出于谨慎,已经靠着城垛举起了长弓,箭头闪烁着寒光,全部都对准了底下的人。

    一行人跑到了城门口处,因为入不得城,故而全部驻足停下,领头的那人覆着一层铁链钩织的面甲,唯独留了两只杀气四溢的眼睛在外面,从上往下看,也看不清他具体的真容,不过无需他开口,旁边马上便有一人,扬着马鞭,语气嚣张至极地朝着上方士兵们高声呵斥道:“放肆!尔等敢对大将军府举弓?不要命了么?还不给我速速放下,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赶巧今日在南城门轮守的队长,正是马铭泽,少年个头蹿得极快,因为训练刻苦,从未偷懒,此刻已经有了一份军人该有的气象,当下哪怕是面对对方百人,可他心知自己这时候绝不能给王爷丢脸,故而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只是也不便得罪了对方,便好言道:“请诸位见谅,近日这周边都不安生,咱们也是按主子的规矩办事,诸位若要入城,需得核查一番身份文牒才行。”

    底下的人听了,个个都心有不忿,脸生怒意,他们这帮人,何曾受过这个气?

    这些人那都是大将军府特意为许锦棠豢养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那是自视甚高,趾高气昂,就连威名赫赫的虎贲军和玉阳军都不放在眼里,等闲文官都要被他们抓来随意取乐,可谓是骄横无比。

    可眼前这小小一座县城里的蝼蚁,竟然还敢说要让他们来提供证明身份的文牒才能入城,这他们岂能让对方如意?

    刚才代为发言的那人一抖手中的鞭子,仰着头,勃然大怒。

    “你这小儿,竟敢。。。。。。”

    一番怒斥威胁的话语尚还未完全说出口,底下那覆着面甲的领头人一扬手,便制止了身后躁动不已的部下们,朝着旁边这人随意吩咐道:“不要横生事端,不然若是耽搁了大将军的事,有你好受的!赶紧把令牌丢上去吧!”

    旁边这人被吓得在马上打了个冷战,当下苦着脸,不敢怠慢,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一扬手,朝着上方狠狠地丢了过去。

    城楼上,马铭泽眼疾手快,一把从空中接住了对方特意加大了力气丢来的令牌,所幸抓的牢,这才没有丢脸。

    令牌入手温热,显然是一直贴身藏着,马铭泽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却见这是一块黑色的令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只是感觉入手份外的沉。

    令牌不过巴掌大小,正面画着一块虎符,正是那朝廷曾经赐予大将军府的信物,那是从太祖皇帝陛下手中得来的,作为赏赐,赐给许家老祖的那块,可以调动整个幽州所有兵马的虎符,也是大将军府在幽州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的来源和象征!

    至于令牌的背面,则是分两列刻着八个字,一列是“一等国公”,另外一列是“世袭总帅”,在那正中间,则是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许”字。

    可马铭泽这乡野出身的泥腿子,孤陋寡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准确地说,是除了马家村以外,也就到过黄沙县,他哪儿见过真正的大将军府令牌,只是看这样子,做工如此细致,似乎也做不得假,当下只是觉得这件事他自己是处理不了了,赶紧从旁边招来一人,将令牌交允了他,然后低声吩咐道:“快去找王爷过来!”

    后者知道事情严重了,抱拳听令后,赶紧便扶着剑,快步跑下去了。

    底下的人骑在马上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迟迟不回话,那人顿时不满地大声喊道:“那小儿,这么久了,还未看完么?”

    从城垛旁边探出了头的马铭泽听了,倒也不动怒,只是规规矩矩地抱拳道:“还望诸位见谅,小的是穷苦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这令牌,小的也验不出真假,不过我刚才已传信给我家王爷,只待王爷查验过后,便知真假!”

    “大胆!你这是在戏耍我等么?”

    底下这人还待再骂上两句,威逼对方快些开门,然而却被旁边的首领又是一伸手,再度给拦了下来。

    “闭嘴!”

    旁边这人脸色讪讪,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陪着一起,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见眼前的城门缓缓打开,顾玄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蟒袍,威武无双,骑着那神异的呼兰神驹,走在最前方,在他身后,还有整整三百骑手握长枪,作为拱卫,严阵以待。

    不光如此,还有那手握鬼头刀,穿着重甲,一看就知是陷阵猛将的靖龙,以及手持一把寻常马战才会用到的,须得双手才能将其握起挥动的长杆巨斧的阿达贡,还有那手持大戟,纹着一条巨蜥图案,让人见之心惊的哥舒翰,最后才是握着一条铁鞭的伊华沙。

    四人一字排开,这给人的威慑力,无疑是巨大的。

    “令牌是真的。”

    顾玄随意地将手中令牌掷出,眼见对面那蒙着一层面甲的首领伸手将其接住了,他这才侧过头,看向远处黄沙漫天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询问道:“说吧,来做什么的?”

    那首领见他如此作态,却不动怒,反而恭敬地在马上抱拳问道:“敢问您可是镇守此地的河东郡王?”

    顾玄回过头,瞄了他一眼,一甩衣摆,懒洋洋地道:“如假包换。”

    “那事情就好办了,想必王爷您,也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不会轻易坏了规矩。”这人先这般说了一句,然后才道,“不敢欺瞒王爷,我等今日贸然来访,盖因昨日虎贲军有两个叛徒,里通外敌,窃取了机密的情报,一路逃到了这里躲藏了起来。”

    “哎,我想王爷您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俩小贼狡猾,定然是用假的身份文牒欺骗了守军,才入得城中,不敢劳烦王爷您亲自动手,只求王爷今日能卖我们大将军府一个面子,让我们将这两个小贼抓出,这样既让我等好回去交差,又省得这两小贼给王爷您招来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不管是朝廷的规矩,还是这幽州地界如天君一般,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府,那都是一般人所不敢得罪的,只可惜,自小就跟大将军府的独苗过不去的顾玄,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出身,加封郡王,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这人先那什么规矩和大将军府压他,是屁用没有。

    之后这一番话,又可谓是把自己这方的姿态摆得极低,这一来二去的,先硬后软,拿了身份压了人,又给了对方面子,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屈服,让对方进去搜查了,毕竟大将军府不好得罪,这么好说话的大将军府,更是不好得罪,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却不料早早得到顾玄授意的伊华沙,故意开口呵斥道:“放肆!你这是在诬陷我家王爷私藏叛徒么?”

    对面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好嘛,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偏要来找茬,也别怪咱们无礼了!

    刚才那一直代为传话的人,性子最为火爆,当下忍不住开口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我家将军与你家王爷正在说话,你这黑姑娘,也配跑出来大放厥词么?”

    “哎!”那首领赶紧跟着一扬手,止住了对方,又再度朝着顾玄拱手道,“王爷,您意下如何?只要抓到了这两个窃取情报的可恶叛徒,我等立刻退去,不再打扰王爷您,若是王爷您不愿意,要说这最近兵荒马乱的,待在这,可不大安全呐。”

    顾玄收回了遥望远方的视线,转过头,直起身来,一股霸道的王者之气,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他虽是平视,可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似乎众人皆已经在他面前俯首。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对面那首领听得一愣,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顾玄嘴角一扬,接着道:“吾乃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陛下亲子!我母妃贵为四位皇贵妃之一!尔等不过是大将军府养的一群狗,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本王么?”

    “你!”

    对面的队伍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未曾想到,自己这边好言好语地相劝,可对方竟然如此嚣张,俨然一副纨绔子的样子,竟然直接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是狗。

    然而这幅纨绔子的样子,却反而有用些,最起码,在这一连串的名头报出来后,对面的这帮人,全都不敢妄动了。

    好嘛,还以为是个落魄王爷,没想到竟然是陛下的亲儿子,再听听,人家母亲还是四位皇贵妃之一,那是什么身份?

    最起码,以他们的了解来说,大将军的亲妹妹入了宫,也才不过是四位皇贵妃之一罢了,还做不得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可想而知,对方到底是什么地位,只怕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未等对方开口道歉,顾玄便不屑道:“本王这里没什么虎贲军叛徒,就算有,也不劳你们大将军府费心,要想找本王要人,就让他许锦棠自己亲自过来递拜帖先!”

    这一句话,顿时更加引爆了这帮人的怒火,不少人甚至已经忍不住骂出了声。

    “你敢侮辱大将军!”

    “混账!”

    “大胆!”

    对他们来说,大将军就是他们的天,是支撑他们整支军队的信仰与灵魂,没了大将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这时候都要维护大将军。

    然而,顾玄只是面色淡然地挥挥手,四周早已埋伏良久的罗刹族骑兵们鱼贯而出,整整两千骑,将这边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罗刹族生性好战,冲动易怒,就算知道了对方什么身份,也没见有一个怕的。

    这边大将军府的亲兵们一阵骚动,不少人被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压力极大,已经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了,然而最后还是被前方的首领给强行镇压了下来,他看着顾玄,冷声问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顾玄一扬马鞭,一手扯着缰绳,身子往后靠着,指着对面喝道:“刚才谁骂的,自己站出来掌嘴!”

    那戴着面甲的首领眼中怒火翻腾,他终于知道了,对方这是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他们好好地谈,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方故意挑衅罢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拔出长剑,大吼一声:“冲。。。。。。”

    然而,一个“锋”字都还未说出口,只是眼前一花,一条长鞭就已经好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伊华沙面色冷冽,手一扯,便将这人直接扯下马来。

    一杆杆长枪,一把把长弓,随着黄沙县骑兵的渐渐逼近,全部对准了这被重重围困的一百亲兵,对方这一百骑兵,连调转马头的空间都没有,这时候只能无奈四顾,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玄看着对面这帮平日里骄横无比,现在却面露屈辱之色的年轻人,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

    贸然被偷袭,摔倒在了地上的首领刚想挣扎着站起,便被赶来的阿达贡给一斧头剁成了两半。

    直到这一刻,这帮人,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他们今天面对的,到底是何等的人物。

    顾玄审视着这帮人,那眼光,就好像在看今天到底要吃那道菜一样。

    “你,过来。”

    他指向对面一人,那人吓了一大跳,被同僚们疑惑地看着,更是十分紧张,不过还未等他继续犹豫,靖龙直接策马上去,直接将这人从马上提起来,然后摔到了顾玄的面前,整个过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一下的。

    “本王托你给许大将军带个话。”

    底下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眼露屈辱和仇恨之色,然而顾玄却是看也不看,毫不在意。

    “一伙匪贼,仿照大将军府令,前来威胁侮辱一位朝廷王爷,对本王叱骂都还不够,竟然还想对本王动手,入城劫掠,不过本王认为,大将军肯定是不知情的,未免这帮贼匪继续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号行那龌蹉之事,抹黑大将军的名声,故而本王替大将军清理了这帮渣滓,顺手将这货贼匪绑架的真正大将军府亲卫救下了。”

    顾玄低下头,朝着面前被哥舒翰用大戟指着脑袋,趴在地上的年轻人和善地笑道:“也就是你。”

    底下那人颤巍巍地抬起头,与之对视,不知怎地,竟然流出泪来。

    “好孩子,你很幸运,因为你活下来了。”顾玄说完,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转过头,朝着左右吩咐道,“小心点杀,那甲跟马,都是好物,损了一件,本王便拿你们是问!”

    伊华沙等人赶紧抱拳道:“是!王爷!”

    顾玄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内而去,背后一道道惨叫声不断响起,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他却心若钢铁,不再回头了。

    他低下头,看着双手,喃喃念道:“原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虚言呐,只是不知这一路上,还有多少无辜之人,会因为我,而赔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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