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娜边上的这场纷乱终于尘埃落定,六大部落组成的伽罗汗国建立,注定要颠覆整个婆罗娜的格局,而作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郡王府,也算是在黄沙县彻底地站稳了脚跟。

    他们在那边阴谋阳谋地轮番上场,玩弄罗刹族人于股掌之间,潇洒至极,而其他各方也没闲着,就在同一时间,远在东北方向的卫国,最近也是接连发生了几件堪称震惊全国的大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件,那就是原属于岭南郡那边新兴的黄天教的教主,竟然被远在卫州京城的卫帝瞩目垂青,甚至还特意差特使前往,将其给召到了京城觐见。

    这岭南郡以及其周边两郡,原本乃是当年正面临灭国之危的晋国,为了换取旁边做了百年臣属的卫国协同出兵,一起阻挡凉国攻势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这三郡百姓陡然被割让了出去,就好比是被母亲给丢弃的孩子,心里的不服和怨愤自然极多,三郡之人,向来是自成一派,哪怕他们从名义上来说,早已被原主人划归给了卫国,成了晋国子民,可这三郡百姓的抵抗,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从未见停歇过,这也导致三郡一直让卫国这边头疼不已。

    杀,杀不得,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杀的干净,可不管的话,那不等于白白又把这三郡之地给让了回去?

    就连被朝廷派去三郡任职,都被卫国的官员们视为仅次于直接被皇帝下令抄家灭族的苦差事,比贬谪更苦,用“流放”二字来形容,或许更为合适。

    但凡是去了那边做官的,别说是仕途无望这么简单,可能连活着衣锦还乡,都是一种只能存在于梦中的奢望。

    可现在不一样了,黄天教在岭南等三郡的传播速度之快,远超一般人的想象,不过才短短数月时间,靠着教徒们的口耳相传和教内传教士的四处走动,黄天教就已经覆盖了三郡之地,郡中百姓,大半都皈依了这突然崛起的黄天教。

    整个三郡原本如山中匪寇聚集般的混乱气象,也为之一清,现在甚至可以说比卫国其他地方,都要来得更为和谐,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与人为善,整日在自己的屋中或者教会所在的地方念诵黄天教的教典经义,再无先前动辄厮杀,乃至于袭杀朝廷官员的冲动之举。

    随着黄天教的教主远去京城,入宫面圣,在皇帝陛下的圣喻和朝廷的帮助之下,黄天教也迅速地从一个影响力不过横跨三郡之地,上不得台面的小教派,一举成为了影响力辐射整个卫国的国教,连那教中的经义,也成了全国推行的正典,刊印成册,分发各地。

    黄天教号称信奉唯一的真神,也就是众生之父,造物之主,是那远在永恒天国的父,其教主自称为父神之子,是带着父神之命下凡来教化众生的,信教者,可免一切恶,死后可升天国,永享极乐,不信教并诋毁教者,必然会下到地狱,万世沉沦。

    一面诱之以利,一面恐吓威胁,在加上朝廷的刻意帮扶,自然在短时间内就收获了大批的信徒。

    他们甚至还打出了“君权神授”的口号,皇帝之位,必是父神赐下,若非父神赐予的,皆是虚妄。

    黄天教信奉卫国皇室为天命之主,称现在的卫帝也是父神的儿子,卫帝甚至还在公开的场合称黄天教的那位教主为“御弟”,这一幕,但凡是在京城里的人,都见过好几次了,这自然更是被文人大书特书,各处传唱,无疑又增添了黄天教的威信。

    再之后,当朝皇帝陛下虽然未曾在朝会之上向朝臣们明言,但私底下,还是向不少大臣们都表达了想重立太子之事。

    这一下,顿时弄得整个朝野都有些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不过好在陛下从未在正式的场合提过,此事暂时也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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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卫国京城的郊外,一处隐蔽在山林之中的小山庄里。

    这里对外宣称是属于一个京城的富户豪绅,这周围一圈,都是人家的私人有地。

    富人家在各处建有别院宅邸,本也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这里有不少家丁护卫整日看守,所以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触霉头。

    刚悄悄地从祁连城赶过来的端木朔风,自然当仁不让地端坐主位之上。

    底下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直潜伏在二皇子端木华允身边的魏平。

    后者躬身垂首,恭恭敬敬地站在底下,除他以外,整个大厅里,就再无其他人了。

    端木朔风俯视着底下的人,脸上的表情冷冽如霜,一股宛如寒冬腊月里要冻绝万物的肃杀之气回荡在整个大殿里,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他一直看着下方的人,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半晌,才终于冷声道:“魏平,解释解释。”

    底下的魏平就仿佛是被一头绝世凶兽给盯着看了半天,作为猎物,只能尽量地蜷缩起来,摆低姿态,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放过自己,而毫无抵抗之力,那种可怖的感觉,他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当端木朔风终于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他抓紧机会,松了口气。

    他知道,若非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确实有不少的功劳,不然以端木朔风的性子,他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而他最怕的,也是这一点。

    这种要走帝道之人,是想要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他们是绝不允许自己的手下不听自己的调令,不提前向自己汇报就擅自行动的。

    他们允许手下人傻,但决不允许他们自作聪明。

    魏平闻言,不敢怠慢分毫,赶紧走上前,规规矩矩地执臣子礼回答道:“太子,属下之所以如此做,既有私心,亦有大义!”

    端木朔风原本冷冽如冰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丝感兴趣的样子,马上询问道:“哦?那我倒真想听听看你的私心和大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手下人的能力可以超过他所犯下的过错,那他端木朔风也不介意敲打过后,放过他们一次,他只是掌控欲太强,却并非是毫无容人之量。

    魏平明白,说不好,自己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眼中锋芒毕露,一改先前一直以来甘做配角和垂首低眉的小人物的低下卑微之感,脸上突然就绽放出了一股狂放的气息。

    如此一幕,反倒是更对端木朔风的胃口,当下也不由得对此人高看了几分。

    当初让此人作为暗子潜伏在京城,替远在祁连山的他暗中调控京城局势,其实多是看中了此人的能力与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很难让人心生怀疑的沉稳气质,却未曾想,此人竟然也有如此狂浪的一面。

    敢在他端木朔风面前伸爪子的,他都很欣赏。

    魏平再度朝其一拱手,哪怕要行狂人之举,在端木朔风面前,也得先把礼节给做足了,然后才道:“太子,属下的私心其实很简单,因为属下自觉自己的能力,远不止在京城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此刻恰逢乱世,大丈夫当争一个青史留名,光宗耀祖,这次自作主张,的确是属下的错,太子无论要怎样惩罚属下,属下都甘愿受罚!”

    说着,便直接跪了下来,朝着主位上的端木朔风,往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得他重新站起身来后,身子还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因为用力过猛,他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

    然而端木朔风就只是坐在台上,目光森冷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如天神看人间,无喜无悲。

    魏平毫不气垒,再度开口道:“希望太子能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日后能够前往祁连山,替太子出谋划策,哪怕是为太子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辞!若是侥幸能在日后建功立业,而且留得残躯,也望太子届时能够不吝赐予属下一个正式的爵位,开山建府,树碑立传,光耀门楣!”

    话说到这里后,端木朔风心中原本对魏平擅自行动的那股子杀意,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了。

    他端木朔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手下人不提前请示就擅自行动,这在他看来,是死罪,哪怕这次因为种种原因算了,下次被他抓到了机会,也要将其清算,以儆效尤。

    因为手下人不听他的话就擅自行动,就代表他们有自己的欲望,要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像魏平这样的,敢于把自己的目的和欲望都说出来的,那不管是高尚的,还是低劣的,不管是为了封侯拜相,名垂青史,还是为了妻妾成群,招摇过市,总之他们的欲望摆在了明面上,这就代表他们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下,只要自己能够满足对方心中的欲望,给予对方想要的,那他们就永远不会反叛。

    所以哪怕魏平犯了这等错事,可加上一个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也就勉强能说得过去了,他能够容忍对方,而且敢于在他面前来毛遂自荐的,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更何况他端木朔风走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以己心御苍生的帝王之道,而帝王之术,莫过于制衡两个字,只有当手下人都在互相掣肘,党争倾轧,妄图压倒对方的时候,他这个帝王的位置,才能坐的稳当,坐的牢固,若是手下人一家独大,乃至于觊觎于他的时候,那他这皇帝的位置,就未必能再坐稳当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前任晋帝上官鸣为何会放任大司空蔡京害死前任大司马,除开他本身就昏庸无能以外,更多的,还是生于帝王家必须学会的制衡臣子,这也是为何新任大司马陈燮虎明明根基并不牢固,却会坐的那么安稳,这也是为了制衡,所有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不制衡,手下人就会架空天子,所谓的皇帝,就是一个空壳子。

    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一方倒台之后,马上又有新的一方站起来,不怕新贵们乱来,反正出了不可压下的事后,拿他们顶罪平息各方的怨恨就行了,只要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能稳当,那就够了。

    可现在,属于吴珩的势力,似乎就有些过大了,而且他是谋士出身,在玩手段的方面,武将很难与之抗衡,不管是出声尉迟家的尉迟惇,还是本身就已经倾向吴珩的新星谢厚胤,都很难制衡于他,现在若有机会,他不介意顺势把这个魏平扶起来,前提是他要有这个本事。

    所以端木朔风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继续说。”

    魏平闻言,顿时心中大定。

    他赌对了!

    端木朔风此人,要想在他面前办事,姿态该低的时候要低,该高的时候就要高,如此,才能得到他的赏识和重用,同时又不会被他当垃圾一样地抛弃。

    有时候,危险即是机遇。

    “至于大义,属下有两点要说,第一,这黄天教在岭南三郡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根除,若要强行取缔,恐生大乱,更何况属下仔细研读过他们的教义,属下觉得让他们坐大,非但没有任何问题,反而会有帮助,哪怕坐大了,也很难对太子您产生威胁,相反,有他们相助,太子您更能师出有名,攻取大凉,哪怕僵持数年,百姓都不会产生怨言!”

    这些话,就有些过于直白了。

    端木朔风把眼睛一眯,放射出如猛虎看待猎物一样的危险光芒,看对方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还是说揣摩出了自己要主动攻取凉国的意思了。

    不过这些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能如他所说,那倒确实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师出有名,这很重要。

    圣人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师出无名,百姓就会对战争的理由产生怀疑,军心就会在僵持或者打了败仗后产生动摇。

    这些人,是很难为了他端木朔风一个人的理想而去付出生命,可若是为这次讨伐冠上了好的名头,就很容易在关键的时候稳住军心。

    魏平见端木朔风沉着脸不说话,当即又加了道:“太子,属下想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还请太子恕罪。”

    端木朔风抬起头,看向下方,语气平静地道:“但说无妨。”

    魏平上前一步,鼓足了勇气道:“您在这太子之位上,待得过于久了!”

    端木朔风眼神一凝,霍然站起身来,一股杀气,弥漫了整个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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