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剑界之中,有一柄如湖水般晶莹透碧的剑,尖端略曲,自然成弧。

    单刃独锋,与刀明显不同。

    持有这柄赦毒之剑的人,则是一道青衣卓然的身影。

    这人眉斜长入鬓,眼炯然有神,肤色寡淡,唇薄,勾起弧度如其剑锋。

    一地的血。

    并非血流成河,而仅仅只是血肉成雾,融入大地。

    只留下残存衣物证明足下尸体之身份,这便是任平生闻讯赶来时所见到的那番场景……

    “念不平,又是你——”

    点缀枫叶,一侧赤红的剑随话语而来,怒极而出,红缨与碧芒交相辉映。

    赦毒之威,不在于剑之锋利,而在于狠毒、毒辣、无情!当年同往云归山壁悟剑的数人中,唯有恨不平与其同党未曾列名赋剑流觞。

    非是其未有资格,不过是不同道,不同行。孤魂野鬼,游离世外,虽习单锋,却弃偏锋,一者执着于人,一者执着于剑。恨世孤魂念不平很是执着于人之武骨,毁在其手中的天才,不知尓尓,一度为中原正道所逼杀,比单封剑魔更似魔道中人。

    而恰是此人,却是单锋左派之主天剑老人映朝阳之友。

    自孤魂野鬼中野鬼因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而被就地格杀之后,孤魂销声匿迹许久。

    赋剑流觞中也曾议论过此事,皆以为念不平早已死去,甚至于应笑我曾畅饮三日夜,为遗憾失道者之丧生。

    不曾想,映朝阳去世之消息一传开,任平生连死三名好友!

    “吾友因你而亡,你亦如是,赦毒生死向来公平。”语气也很平淡,眼前这名寡淡青衣男子五官尚带三分稚气,若非面显青气,肤色晦暗,当是一名外表十分年轻好看的人。

    碧色赦毒剑在阳光下显露一丝薄薄绿雾,如春雨,如夜萤,“只可惜还不够!只可惜,原来你也是个没有多少朋友的人。”

    念不平声音冷硬,如冰水冲击暖阳,慢慢平举手中之剑,眼神忽现挣扎:“左单锋,右单锋,有何区别?尔见此剑中,可有吾?尔观吾眼中,可曾有剑?!”一字一句,似入无人之境,而此境之中,并无人能体会剑者心中之急躁!

    “论剑之前,先偿吾兄弟性命!”

    耐心已失,仍是少年模样的任平生一直以来谦虚平和的五官终究被激怒,眼神转冷,“杀人造业,你该往地狱!”

    “那你呢?”

    念不平幽幽自问自答,手中碧色薄剑,映照的是天际斜阳。他瞳孔无波,忽而对视,映着的是此时被怒意所驱使的任平生之本身,“你之剑下,便未曾造业?一意与吾,同入地狱?”

    一缕清风,化为碧雨。

    却让任平生霎时警醒,丹枫剑化为红芒一卷,退避三尺之外。赦毒赦毒,非赦且毒,乃是天下有数之蕴含至毒之剑。为了这柄剑,恨世孤魂三进三出西漠巫教,身染剧毒而险些不治,亦是刀皇针下所痊愈的第一人。

    这剑配上骤单锋之运剑之法,除去曾为同修者左单锋第一人映朝阳之外,无人能近其身,亦是无人能解其剑!

    丹枫剑只能后退,任平生此时方悔自己来得冲动。

    “万灭之境!”便在此时,斜里冲来一道剑芒,吞噬日月三光,带来极为浓重之阴邪黑暗。碧色春雨微微一荡,便如骤雨勃发,带起血色一蓬,似若不祥。两股分庭礼抗之色调之中,唯有剑穗殷色宛如枫之赤红摇曳不定,如风中烛火,却是韧性而坚强。

    如疯似魔之剑,勾起阴毒碧色之凶残,枫红虚幻之剑,对上细雨迷蒙之无常。便在三人三剑气机相引而相交之刹那,雷霆劈开混沌,雨水噬魂腐骨,寒意冻绝万物——正是任平生首次动用无我绝招,生死无情!

    将生死置之度外,方为单锋无我之境。

    踏生者摧残于冥土之上,则是单锋邪魔之心!

    介于二者之间,似杀生渡世,却无道而行,至极我于上,忘自我逍遥……恨世孤魂依旧恨世,念不平看不穿手中之剑,寻不见前途之路,唯有眼神一瞬穿越生死,近似邪魔,将自己与剑锋全数忘尽——一口徘徊于走火入魔边缘的血,就此溢出唇边。

    “搅局者,哼。”

    “你,终于出现了!”应笑我一身漆黑,白发漂浮苍冷,眼瞳急速收缩而至精神兴奋,“哈哈哈!踏过你,吾当再证魔途。”

    “滚!”萧然风声,秋雨过孤楼,小楼一夜惊风雨。

    危楼似险,险而又险之碧芒雨色分化无穷狂风,腐噬无穷黑夜。

    刹那电光惊魂,此时剑招尚未大成的任平生首先被推出战团,耳边只闻金铁无尽,眼前只见碧色纠缠剑影无穷!

    单锋剑对单锋剑,似魔似邪对孤魂无道,剑道之上两大邪异之剑似要以风雨、死亡将天地一同摧毁殆尽,直至彼此皆被尽头所吞没。

    砰然一声,云开雾散。毒雨蚀地三尺,魔锋催山裂石。

    应笑我黑衫尽破,肌肤上寸寸青芒,毒已入骨!青衣人念不平则双手血痕斑驳,赤红液体顺着碧色薄刃流淌,孤独,荡魂。

    “任平生,此战推后。”

    “……应笑我,你当知碧雨尽头,又是何等残毒天地——”

    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苍茫行者,无穷天地,有缘受邀替一家杂志手书文稿,将眼中所见的风情尽赋记载。

    杂志社时常更换名称。其幕后负责编辑者,为西北有名之野客,铸天手骤雨生。

    初闻骤雨之名,任平生也曾心有所感。但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因为若真是那人,又岂会书信来往如此和平?时间似乎能改变一切,但总有一些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磨灭。

    这方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丹枫林外,一道剑芒击碎窗前听风瓶,当时往事早已尘封,人记不起。更何况剑可以再练,道可以再寻!失去赦毒之光辉的骤单锋,也不再是故人眼中熟悉的模样。

    任平生自然要出去看一看究竟是谁这般胆大,来扰行者度日之平静。

    丹枫林外,残叶潇潇。能知悉行者住址的人,自然便是掌握着旗下所有撰稿人行动的人,荒野游客,初次见面……

    然而下一瞬,任平生却认出了那人握剑的姿势,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

    一身古铜半露上身,伤痕累累肌肉遒劲,乱蓬蓬的须发径自垂落下巴与腰间,黑须遮住大半张脸,仅露一双黑白分明有趣却又炯然的眼。这样一个人,与昔日影像相去,太远。

    灰发年轻人剑咫尺位于两人中间。

    有一瞬不像是被人围炉,更似充当一道分割线,将两道迥然不同之气息分离开来。单锋之历史,桑田之变六百年……

    “哟,导游。”骤雨生面向自己辛苦张罗而来的旗下作者第一人,心动不已,跃跃欲试,“你与吾就此联手,当能截下此人武器!再炼化其性,用其材质,来替你再铸一柄新手杖,绿色扎眼红色不错你看如何?”

    单人承受锋界昔日两大剑者之无形剑意。

    剑咫尺纹丝不动,却微微侧耳。

    突然黑洞再现,雾气牵引下,那柄被铸天手所看中的剑,倏然再入年轻人胸前。烽烟之息一闪而没,空间变幻来得太过迅速,一瞬之后,现场连同已无灰发年轻人之踪影。

    “喂喂喂麦走——吾、之、剑、啊!!!”

    视剑如痴的野客铸天手赫然瞪眼,心痛惋惜之下,恨不能以手中无遗薄锋斩断黑洞残痕。而黑洞之所以成为单锋罪者无望不能之利器,自然不是这么容易被破解拦截下的……

    “此人气息有异。”

    苍茫行者却已在骤雨生行动之前,重新立好被称为扎眼的碧玉杖,任平生沉稳而若有所思,“单锋剑……”

    罪者之行踪仅在三教范围,已很久不出武林。以任平生之见识,一时也只能觉察有异,却无法分辨其来历。但他明白,或者此时名唤骤雨生的人同样也明白,此少年从未出现在云归山壁之下,或者,是与赋剑流觞已隐世的另几位有关?

    冲出几步,骤雨生咂嘴回转身形,刚刚好与任平生对视了一眼。他心里咯噔一声。

    “报酬没有了。”猿臂一舒,铸天手故作无事,熟门熟路地将无遗往身后一插,插在仅剩的裤腰带上。骤雨生光着膀子一抱拳:“叨扰,催稿,记得下个月的霹雳月刊苦境采风栏目,还需您老兄给予援手啊~~”毫不留念一转身起步,这人趁机就要往后溜……

    突然任平生碧玉杖一斜,再化丹枫剑,一面银雪,一面枫红。

    骤雨生陡然闪身。一道熟悉剑意已由后方而来,划裂地面,拦住往前之身形!

    “再见面,连一声招呼也不打,这样合适么?”身后,苍茫行者语调不曾有变。任平生一手持剑,目光已有些过往神色,“你可曾记旧日剑约?恨世孤魂,念不平。”

    丹枫林往西数百里。

    有杜芳霖与非常君两人正往此处赶来途中。但由于中途各种衣物气息干扰,两人数次走至绝路。一刻前,非常君主动与杜芳霖提出分开,各自向两方探路。之后不久,大概正是黑洞闪现及时带走剑咫尺的那会儿,金伞再度随风而来,人觉十分遗憾地表示,他所追寻的那道气息,乃是半截衣袖。

    “这是最后一处了。”

    早知骤雨生此人难搞,杜芳霖并指引诀,化桃花一朵,“再往前,当能得见端倪。”

    “由着一路观来,骤雨生之情况当不至于太过危险。”非常君将金伞负于身后,十分合理地猜测道。

    走到这一步。

    杜芳霖抬头看一眼人觉,倒也不吝于表露内心之笃定:“吾早知晓,他定当无事!”所以这是计划三?

    两人各自推延,以消磨非常君心中之疑窦。老铁,做得不错……

    但是此时此刻!

    丹枫林中,抬脚欲逃的铸天手正面对上老熟人苍茫行者任平生。大胡子抬手摸摸脸,确认胡须仍在,骤雨生身形定住,无奈转身,“都已变化至这种地步……就不能当做未曾认出?”

    无遗薄锋,再由身后入手,他目光已然有所变化,薄唇微启,“任平生啊……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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