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我们真的要登陆吗?那可是萨瓦敕人的都城港口啊……”船上的一个年轻人再次确认地问道。

    “怕什么?”施伽氻不以为意,“这么大的港口,除了风暴摧毁的破船以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萨瓦敕人现在恐怕已经麻烦缠身了,还不一定有精力关注我们呢。”

    这艘斐氻海盗船之所以会出现在索砻港,是因为大约二十日前,海上曾经出现的一次不同寻常的风暴将他们引来的。那场风暴很显然是由离岸风所造成的,当时,他们正从斐氻城赶往霍尼亚的途中。由于新斐氻城位于西海偏南的海面上,而霍尼亚则在西大陆的东北角,因此途中会经过索砻近海。那一天,风暴从陆地上卷来的沙尘,甚至都飘到了航行的船上,那场离岸风的猛烈程度可想而知。紧接着,海面上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许多从索砻港方向飘来的船骸,其中还有一艘正从西大陆仓惶逃离的东大陆贵族船。种种迹象表明,西大陆很可能正在遭受一场异常的自然灾害。

    为了弄清具体情形,施伽氻拦下那艘东大陆贵族船探听情况,又顺便将船上的财物劫走了大半才放他们离开。随后,施伽氻让同行的其他斐氻船继续向北航行,按原计划到霍尼亚去,而她的船则在中途改了航道,转向索砻港。随她一起来的除了阿西和未来·苏卡兰纳以外,还有上回去霍尼亚的那十几个年轻人。

    虽然斐氻人以前不曾到过索砻,但从港口到索砻城的道路是如此的宽阔而明确,根本无需猜测便一目了然了。沿途几乎看不到萨瓦敕人的身影,他们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索砻城。

    “流光人……”

    走在前方的阿西突然停下了脚步,纵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些体型高大、发色奇异而明亮的流光人依然十分醒目。他是先发现了流光人的身影,随后才看见萨瓦敕人的。

    “走,过去看看。”施伽氻也很诧异,流光人现在本该是在前往霍尼亚的途中才对,不曾想过竟会出现在索砻城。其实,若不是看见了流光人的身影,她大概是不会如此贸然地接近萨瓦敕人的。

    前些天,他们在海上拦截那艘东大陆贵族船的时候,那群莱佩濂人吓得哆哆嗦嗦,也说不清具体情形。因为沙暴来临之际,他们恰好都已经离开了索砻城,远远地看见风暴夹着浓密的沙尘滚滚袭来,便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港口,一登上船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西大陆。所以,当时的那些莱佩濂人,虽然能够预见这场骇人的沙暴必定会给索砻城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但肯定没料到索砻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除了高耸坚固的斗兽场以外,城内几乎没有完好的房屋了。但经过了将近二十日的清理,现在看来已不再只是一座荒凉的废城了,至少周围还有很多鲜活的身影,尤其是当成千上万的流光人同时闯入视野时,场面是十分震撼的。

    “斐、斐氻海盗!斐氻海盗来了……”

    首先发现斐氻人的,是前些日子那十多个运送物资到索砻城之后,又留下来帮忙的半血人。他们刚好都在城外,正在为城内那些清理废墟的萨瓦敕人准备食物,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海盗们的身影,本能地以为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虽说以往只要献出海盗们要求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受到攻击,偶尔还会帮忙修船,但海盗毕竟是海盗,他们也不会无故给半血人好脸色,光是那身无畏的气势,便能令温顺怯懦的半血人惊恐万状了。于是立即丢下手中的活计,不顾一切地拔腿就往城里跑。

    忽闻半血人一惊一乍的呼喊,城内的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从残垣断壁中起身探明情况。萨瓦敕人可不胆怯,若是真的有敌来袭,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应战。只有流光人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理着废墟,祭司和魔野都认得那些斐氻人,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没料到斐氻人会突然出现在索砻城而已。

    萨瓦敕王图萨隆迅速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确实也没想到斐氻人竟会这样大摇大摆地登上西大陆,还来到了索砻城。虽然对方来意不明,但从寥寥可数的身影看来,他并不认为那些斐氻人是专程来找麻烦的,于是便放下了心防。这是一千多年以来,萨瓦敕人和斐氻人首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图萨隆不由得仔细地观察起了那群斐氻人。

    行走时,他们的脚步有些飘忽,似乎不太习惯踩在陆地坚硬的表面上。据说斐氻人大多都是黑发蓝眼,棕红色的头发是极罕见的,其中那位有着十分明显的东大陆莱佩濂人特征的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在一群斐氻人当中显得有些突兀。

    以往那些到西大陆来赌博的莱佩濂人,常常訾笑斐氻人是一群丑陋狡诈的海盗。但图萨隆却发现,他们的相貌其实丝毫也不显奸诈粗鄙,着装打扮都很上心,由于南方民族的月骨大多较为纤浅的缘故,斐氻人的面貌看起来相对要柔和许多。他们随身携带各种小工具和武器,还佩戴着用鱼骨或贝壳打磨而成的精致饰品,尤其是由鱼皮制成的腰带和靴子,看起来都非常精美。由此可见,斐氻人其实是个对生活品质相当讲究的民族。

    只需一眼,图萨隆便知道,为首的那位容貌看似有些娇柔、气势却很强盛的雌性,定是这群斐氻人的首领。她只带了区区十几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萨瓦敕人的都城,若不是胆大妄为,那就一定是无所畏惧了。但无论哪一种,都令萨瓦敕王对她的勇气另眼相看。关于大海盗施伽氻的传闻,图萨隆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萨瓦敕人并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在意这种事情。况且,对萨瓦敕人来说,莱佩濂人的话一般都是没有多少可信度的。

    施伽氻和阿西、未来,以及身后那十几个年轻的斐氻人,很快就来到了图萨隆的面前。

    从眼前的情形来判断,施伽氻当然也不会错认这位气势不凡的萨瓦敕人的身份。纵使他头上没有金冠,身上还粘满了沙尘,但他体型魁梧,目光锐利,并毫不掩饰地张扬着他的勇猛刚毅和王者之气。

    双方就这样毫不退让地打量着彼此,都十分默契地在心里暗自估量:眼前的人是否是个值得较量的对手?

    须臾,萨瓦敕王率先打破了凝固的沉默。他大方地展开双臂,指向四周的废墟,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斐氻海盗?呵,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供你们打劫的了。”

    萨瓦敕王豁达地站在废墟上的模样,令施伽氻不禁心生佩服,随即也坦荡地笑道:“哈——怎么没有?我正打算从你手中劫走一块土地呢。”

    “哈哈哈……”闻言,图萨隆不怒反笑,毫不吝啬地评价道,“你还真是坦率!”

    “反正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既然都遇上了,那便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吧。”施伽氻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非鲁莽。尽管上岸之前,她也未曾料到今日会与萨瓦敕王直接对上,但既然萨瓦敕人都能和流光人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了,那么,她也有必要趁机了解一下这位萨瓦敕王是如何看待斐氻人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斐氻族的未来。

    萨瓦敕王究竟是如何看待斐氻人的呢?说实话,在这些斐氻人突然出现在索砻城的废墟上之前,图萨隆压根没有考虑过任何关于斐氻人的事情。从他开始记事起,直到当上了萨瓦敕王的这些年里,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战胜异族人,如何与东大陆那些觊觎之心毕露的贪婪之徒周旋,才能避免让萨瓦敕人像一千多年前那样,不小心再次落入莱佩濂人的圈套。

    关于斐氻人,图萨隆也像他一千多年前的祖先们那样,知之甚少。

    在过去一千多年的历史中,萨瓦敕人和斐氻人总共只有过两次短暂的交集,结果都不太愉快。第一次是在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征服东大陆的后期,萨瓦敕人为了逃离迫害,抢走了斐氻人泊在东大陆南方的旧斐氻城港口的船只,冒险渡海来到了西大陆。第二次则是斐氻人被希尔王逐出东大陆之后,原本打算来西大陆开创新的家园,却被当时先一步占据了西大陆的疑心重重的萨瓦敕人给赶走了。自那以后,斐氻人一直都在海洋上漂泊,而萨瓦敕人又不再远航,因而这一千多年间,双方几乎没有交集。

    若不是因为这场毁灭性的沙暴灾难,猝不及防地夷平了曾经恢宏鼎沸的索砻城,此刻站在废墟上的图萨隆或许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安宁与繁荣的极度渴望。若不是因为异族人不计前嫌的帮助,若不是从那位异族祭司口中获得了启示,图萨隆的思想终其一生恐怕都只能盘桓在厮杀与掠夺这个狭隘的层次当中。但幸运的是,此刻站在斐氻人面前的,是一个已经走出了狭隘与封闭的重生的图萨隆,一位已然懂得了“分享”的真正含义的卓有远见的王者。

    因此,这位重生的萨瓦敕王,对着斐氻族首领十分慷慨地笑道:“西大陆如此辽阔,反正我们也住不完,你想要哪一块地?拿走就是了。”

    萨瓦敕王出乎意料的大方,令施伽氻着实吃了一大惊,就连身后那个总是看似满脸笑意、实则神色莫辨的阿西,都不禁认真地看了萨瓦敕王一眼。当然,施伽氻并没有将内心的惊讶呈现到脸上,她依然保持着先前那副温柔而狡黠的神色,以一种亦庄亦谐的口吻试探般地问道:“你似乎并不担心斐氻人上岸之后,将来反倒会把萨瓦敕人赶到海上去?毕竟,萨瓦敕人也曾做过那样的事情,不是么?”

    “哈哈哈……”萨瓦敕王不禁开怀大笑,那自信而洪亮的笑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废墟,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放声喊道,“我萨瓦敕的勇士,怎么可能会如此软弱无用呢?”

    这时,在场所有的萨瓦敕人都以震天的吼声齐齐回应道:“我们都是坚不可摧的萨瓦敕勇士!”

    闻言,施伽氻终于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望着萨瓦敕王,却对身后那十几位斐氻族年轻人说道:“你们即刻返回船上,去给这些勇士搬来几桶淡水,顺便再捎些食物过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有点颤抖、有点微弱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城、城外有赭犸车,你们可、可以用赭犸车去港口运水,那样会方便一些。”

    施伽氻回头一看,竟是先前那些一见到他们便吓得掉头就跑的半血人,心里不禁一乐,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年轻人跟着他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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