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瓦敕大军抵达森林的第四日,流光人终于现身了。双方交战多年,流光人对萨瓦敕人的脾性自然不陌生,也很清楚他们的耐心即将耗尽,若是再不现身,恐怕就要闯入森林逼战了。那样一来,将会波及整片森林,伤害到许多与战争无关的生命,也就违背了流光人的生存法则。这正是西尔文祭司为何会定下三天期限的主要原因。

    虽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规模不等的战争,但每当高大的流光人成群地出现时,场面依然十分壮观。他们大约只有一万人,气势却丝毫也不比五十万萨瓦敕大军逊色。萨瓦敕人全都骑在高大的猎犸上,威风凛凛地站在赤手空拳的流光人对面,如此才能勉强缩短身高上的距离。

    猎犸是萨瓦敕人作战时的骑兽,这个民族没有步兵,自古都是骑兵。这种骑兽的皮毛普遍为黑色或深棕色,四肢修长有力,耳朵短小,脖子上长着一圈浓密的粗毛,这圈粗毛并不是很长,因而总是竖着,就像是在脖子上套了一个毛茸茸的项圈。猎犸野性难驯,脾性勇猛刚烈,很受崇尚力量的萨瓦敕人喜爱,自古以来都是萨瓦敕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之一。

    其实,西大陆原本并没有猎犸,猎犸最早产于东大陆的北部地区。在一千多年前,萨瓦敕人离开东大陆时,将这些重要的伙伴也带上了船,一起漂洋过海,来到了西大陆。从此,猎犸便在西大陆得到了广泛的繁衍。每个萨瓦敕人至少拥有好几匹属于自己的猎犸,而每位萨瓦敕士兵所配备的猎犸甚至多达五匹,是生活和战斗中最不可或缺的伙伴。再则,由于早期远渡重洋迁移到西大陆的后半段航程当中,船上的萨瓦敕人几乎只能依靠猎犸肉充饥、饮猎犸血止渴,故而对猎犸怀有深切的感恩之情。自登上西大陆至今的一千多年间,萨瓦敕人就再也没有食用过猎犸了。于他们而言,猎犸是家人般的存在,如今已经成为了西大陆数量最庞大的物种之一。或许,这也是间接导致西大陆大量森林变成草地的原因之一吧。

    萨瓦敕人不喜欢笨重的金属铠甲,那会妨碍他们的灵活性,作战时的护具多由柔韧的兽皮制成,通常只用以保护几处身体要害而已。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从头到脚都被铠甲罩得严严实实,所以,萨瓦敕人身上普遍都会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疤痕。

    这个民族为数不多的艺术才能,全都用在了兵器的锻造上。但是,他们的兵器种类却不多,主要以作战时使用的长刀和长矛,以及日常随身携带的短刀和匕首为主。一千多年前,他们就是凭着这几样简单的手执兵器,帮助古希尔王统一了东大陆,后来又以此征服了西大陆的猛兽。

    萨瓦敕人的兵器样式非常简洁大气,无论长兵器还是短兵器,皆与他们脾性相符,多以流畅的直线形或浅弧形、适于近身搏斗的为主。并不像东大陆莱佩濂人的武器那样,不但种类繁多,而且总是带有钩、刺或者难解的机关。事实上,萨瓦敕人也不太喜欢链球车等大型远程投射武器。尽管重型武器的杀伤力很强大,但萨瓦敕人却认为那类武器会让他们失去展示自身力量的机会,导致他们的体质越来越脆弱。因此,萨瓦敕人不曾打造大型武器。近十年以来,萨瓦敕人所使用的大型投掷类武器,全都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所赠,虽然威力很大,却不太受萨瓦敕人待见。

    萨瓦敕王图萨隆骑在猎犸上,立于大军之前,身后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旗帜上,绘有两位萨瓦敕战士(左为雄性,右为雌性)的侧面头像,以及交叉的长矛和长刀。此外,还有一些其他颜色的旗帜,图案多为他们最重要的战斗伙伴——猎犸。

    异族人由远而近,从容不迫地走来,但那位以往总是走在最前方的异族祭司却没有现身,图萨隆不禁暗自疑惑。现在还未正式开战,对面那群高大的异族人全都面容安详,姿态悠然,看似毫无攻击性,就像一棵棵巨大的绿色植物,温和无害。但这种状态一般只维持到进攻号角响起的那一刻为止,一旦开战,异族人的气势顷刻间就会转变。

    图萨隆向着对面站定的异族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在空中用力舞了三下,然后收回长刀,接着便看到一群萨瓦敕士兵从他身后的队伍里迅速跑了出来。目测大约百人左右,整齐地排在萨瓦敕大军正前方的空地上,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大杯瓦索酿,仰头喝下之后,便把空杯朝敌军所在的方向掷去。随后,他们用力地跺了三次脚,举起强壮的双臂,开始跳起了他们的战舞——瓦索舞。

    与此同时,五十万萨瓦敕大军有节奏地敲响了手中的兵器,高声齐唱:

    瓦索,瓦索,瓦索……

    战斗会证明我们的力量,

    无论敌人有多强悍,

    我们终将使他臣服,

    因为我们是擎天撼地的萨瓦敕勇士。

    瓦索,瓦索,瓦索……

    瓦索舞是萨瓦敕人的传统邀战舞,通常用于在战前威吓敌人。唱词是萨瓦敕族仅存至今的古萨瓦敕语,“瓦索”这个词含有威猛强壮的意思。舞蹈动作很简单,但无论是雄浑的歌声,还是刚劲的舞步,都彰显着萨瓦敕人天生不服输的勇气和力量,能够迅速有效地提升军队的整体士气。

    阵前的邀战舞持续时间并不长,简短的唱词重复三遍就结束了。紧接着,便听到萨瓦敕大军震天的怒吼声,目的亦是威吓敌人,为己方造势。当萨瓦敕王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时,五十万萨瓦敕战士就在这震天的怒吼中,奋力地冲向前方的敌军。

    就算祭司不在场,流光人也不会乱了阵脚,始终从容不迫,无论敌人数量是他们的多少倍。和平时一样,他们身着洁白的衣袍,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仿佛大海的潮汐,柔软却有力,进退有序,一波接一波地淹向敌军。流光人敏锐的感应能力,在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能够感知彼此灵魂中的意识,相互之间配合得十分默契。

    在战场上,除非对方怀有极大的恶念,直接威胁到了流光人的生存状态,否则,他们一般不会出现大肆杀戮的行为。萨瓦敕人生性率直,虽然好胜心强,但好在喜欢光明正大地较量,心中也没有什么阴狠毒辣的消极念头,因而这样的战争对流光人来说称不上是恶意的威胁,还远远达不到能够激起流光人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的程度。简而言之,就是还无法激起流光人真正的战意。所以,流光人一般都是先夺取萨瓦敕人的武器,将之毁坏,然后再打伤或击晕他们,迫使他们暂时失去战斗力,以达到迅速休战的目的。

    正是如此,与流光人争战的几十年间,萨瓦敕军队的伤亡率一直都很低,远远比不上当初在征服西大陆的过程中,与猛兽搏斗时所经历的伤亡量。因此,也间接地给了萨瓦敕人一种“异族人并非不可战胜”的错觉,促使他们乐此不疲地前来挑战。粗心的萨瓦敕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年的低伤亡率战争背后所隐藏的深意,毕竟这两个种族的历史文化与意识形态,以及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方式都截然不同。

    对于曾经生存在流光之星上的流光人来说,生命是十分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毁灭。因为他们认为,流光之星上所有的存在物,都紧密相连、互相依存,皆是故土不可分割的要素。这种观念早已根植在他们的灵魂中,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遗忘。再则,他们的灵魂中也不存在任何消极或过激的情绪,例如:“好胜”、“仇恨”、“悲伤”、“极乐”、“贪婪”,等等,这类容易令莱佩濂人失控的情感意识。所以,在没有受到心怀恶意的攻击而导致生命威胁的情况下,流光人通常都是温和包容的,绝不轻易杀戮。

    然而,生存在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民则不同,这是个相当情绪化的种族,拥有着极为丰富激烈的情感变化。危险的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会以极端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不满,对泛滥的欲望更是不加约束,任由自己沉浸在一些荒唐的嗜好中,尤其偏好以战争和掠夺等暴力方式来解决社会问题。正因为莱佩濂人是个被情欲所支配的种族,群体秉性相差无几,所以,愚蠢和激愤等消极情绪,也特别容易互相感染,令他们时而狂热盲从,时而激进轻信。这种缺乏自制力的性情,能够轻易地战胜他们的理智,激发他们的盲目崇拜和牺牲精神,这正是莱佩濂世界历史上各种群体性暴力大事件的温床。

    不仅如此,莱佩濂人还会因为彼此所信仰的神明不同、生活习性不同,而互相指责,甚至手足相残。尤其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他们似乎十分执着于“仇恨”这类极端的情绪。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的崇爱之中也常常伴有仇恨的情绪,比如:在表达“崇拜某个神明”或是“热爱某个国家”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以贬损或凌辱对立者为荣,仿佛不心怀激烈的仇情恨意,就无法体现他们的“高尚之爱”似的。莱佩濂人的这种包裹着仇恨的爱意,就跟宗教运动一样狂热,具有非常可怕的毁灭性特征。为了所谓的“高尚之爱”,他们能够瞬间毁灭一片森林,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成千上万条生命。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大力赞美这种毁灭性的牺牲,并将它凌驾于一切最高道德准则之上。

    相对而言,流光人则是个心胸宽阔的种族,他们的灵魂处在一个更高的境界中。在探索自身存在的意义的漫长旅途之中,流光人有机会看得更深、更远,也更能包容那些“与己不同的生命形态”所展现出来的迥然相异的特性。

    但莱佩濂人的生命周期极为短暂,他们只能通过向先辈们学习有限的经验,一代又一代地慢慢积累,以进行自身的修行。不过,这种隔代的探索方式,为他们积累经验的过程造成了许多障碍,再加上非常有限的记忆力,使他们的精神文明发展极为缓慢。或许,正是这种必死性生命特征,导致了莱佩濂人的短视近利。在极其短暂的一生中,他们只顾眼前利益,致力于扩大族群提高竞争优势,因而忽略了灵魂的修行,或是还未意识到这种修行的必要性之前,短暂的一生就已经匆匆结束了。所以,莱佩濂人的灵魂境界相对比较狭隘,缺乏远见和包容性,往往喜欢挥霍殆尽或赶尽杀绝。

    萨瓦敕人与莱佩濂人同源,尽管他们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势不两立,但他们的本质仍然和莱佩濂人一样:崇拜英雄,把牺牲当成荣耀,为了扩大族群而毫无节制地剥夺了其他物种的生存机会,致力于掠夺而不懂包容共享,同样注重物质而没有意识到灵魂修行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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