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三面细作应该是有一面是真的,毕竟吕舒不缺地位也不缺银两。我曾认真想过,他一定不是本王这边的人,而是为卫添或者程遇其中一个卖命。

    当然,那些推测都是从一个假设上理出来的——吕舒一开始就要对秦不羡不利,于是设下全套,一步一步引本王上钩。

    我翻身下榻,画好了吕舒的画像,也写好了拜托游四方帮我找人的信函,犹豫再三依旧没有把信送往余舟城。

    那时的本王,站在书桌旁愁闷不已又胆寒心惊,发觉原本同我站在一条战线、说好了与我比肩携手有所成就的那群人,一个接一个地倒戈,以往,这信应该让徐光照送,毕竟我最信他。可现在,我不确定除了他以外、其他人是否也将本王视为棋子。

    于是九月,送秦不羡离开帝京的时候,我自己也把那早已准备好的画像和信函揣在身上。到了余舟城,下午去如意赌方会故友,同游四方见面的时候,我才悄悄把这两样东西递给了他。

    游四方在赌坊任掌柜这么多年,有很多赌客欠了债还不起便会逃之夭夭,于是为了找到这些欠钱的赌客,游四方养了一群数量庞大的眼线,遍布整个南国府,甚至蔓延到大锦国和长澜江对面的宁国,他曾和我保证过,找人这件事,整个大锦没有比得过他的。

    那时我大概想赌一把。

    我赌吕舒还活着,赌他真正的主人是程遇,赌他炸死的目的同徐光照一样,是让本王对秦不羡产生敌意,进而不再手软,主动出击。

    游四方果真没有让我失望,次日就得到了吕舒活着的消息,并拿到了他的住址以及他给陈长风的信函。也多谢那封信函,之前我还分辨不清他到底站在卫添那边还是程遇那边,现在我清楚得很了。

    将思绪拉回现在,在这隐藏极深的竹林小宅里,吕舒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容老奴问一句不敬的话,殿下是如何知道老奴没有死还找到老奴的住宅的?”

    本王闻言,油然生出一种坊间算命的半仙拿捏住一个人的心理,进而打算招摇撞骗的得意之感。

    于是眯眼一笑,把酒推给他一碗,故弄玄虚道:“这个问题,可说来话长了。”

    他赶忙为我布菜:“自从来了这里,老奴便清闲下来,难得殿下眷顾,亲自来看望老奴,试想殿下的行程也不着急,不如今夜你我主仆二人好好叙叙旧。”

    我看了这桌满是笋的菜,替那个人尝了一口,然后笑道:“味道着实不错,要不是她行动不便,本王便带她一起来了。”

    吕舒见方才故意忽视掉的话题又被我拈过来,于是垂眸颔首,摆出极低的一副姿态,却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晓得殿下说的那个人是谁。”

    本王见他这般不自觉,便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自然是旧南国宣仪公主,程遇。不瞒吕公公说,这个地方也是程遇告诉我的,她见不得本王一直为你的过世痛心疾首,于是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本王。”

    吕舒慢条斯理地错了错唇角,若方才面上还能看出些慌乱,那现在脸上这潜藏的笑意,已说明他成竹在胸胜利在望了。

    于是,他又替我布了菜,和蔼可亲一如这些年每一次见我那样:“殿下对老奴的情谊,老奴便是真的死了也是值得的。老奴并非有意隐瞒殿下,而是情不得已。老奴知道殿下同这位公主情谊甚笃,但是老奴这些年都在宫里,并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同这位公主更没有什么交集,她如何能知道老奴还活着,又如何能知道老奴的地址呢。”

    我转了转酒碗,自明亮的烛灯里看着他,故作敬佩道:“吕公公就是吕公公,本王毕竟少吃了几十年盐,这份缜密的心思就是比不上啊。”仰头灌下碗里的酒,随后把问题抛回他那里,“不如吕公公来猜一猜,本王是从谁那里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的。”

    吕舒迟疑三秒,表情缓和三分,替我斟上酒,缓缓回道:“这世上能给老奴留一条命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这宅子也是皇上安排的,他既然想把老奴藏起来不让殿下知道,那殿下应该不会从他口中得知这个地方的。所以老奴斗胆猜测……殿下身边有高人。”

    我本以为先拎出程遇,能让他慌不择言地供出卫添,进而借此佐证他是程遇的人,可没成想,他却猜到了我身边有高人存在。

    但好在是,他承认了当初卫添给他留了一条命,于是本王把这一句拎出来,果断地问下去:“你何时倒戈到了卫添那一边。”

    “老奴未曾倒戈。”

    “你未曾倒戈,他卫添凭什么不杀你,反而把你安置到这个地方。”

    吕舒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后给本王踏踏实实地跪了:“老奴说自己未曾倒戈,是因为老奴一开始就是皇上的人。这些年,老奴辜负了殿下错爱,同圣上汇报了殿下的许多想法和目的。今夜殿下便是要了老奴的命,老奴都毫无怨言。”

    我便这样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伪装得很好的神情,现在也约莫变得惆怅了。

    他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接着道:“当初,皇上他老人家觉得需要利用老奴给殿下一个心理上的重击,于是设计了一场丢龙袍的大戏,让老奴假死,来摧垮殿下。其实,五月殿下回帝京,司礼监那一面,老奴曾暗示过殿下,暂时不要来找老奴了。因为殿下来得越多,老奴便要跟皇上多说殿下的不是。这么多年平白担了殿下的信任,反而在殿下背后放了不少冷箭,老奴也心疼殿下被蒙在鼓里,于是才予以暗示。”

    这么多年平白担了殿下的信任,反而在殿下背后放了不少冷箭,老奴也心疼殿下被蒙在鼓里,于是才予以暗示。

    这句话就好比骗子天天搁着一个人坑,最后心疼起这个老是被坑的人,并对他说:“兄弟,我真的心疼你了,你能不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对你真下不去手了。”

    你说听到这句话的人作何感想,戳不戳心。

    我没让他起来,自己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才道:“那本王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是卫添的手下,那卫添他在很多年前就该知道本王是什么样的想法了,为何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杀我,为什么我还能活到现在哇?”

    吕舒道:“殿下行军打仗也讲究师出有名,何况他一个大锦的君王啊,殿下又在南境屡立奇功,皇上若把这件事放诸朝野,大家是信老奴这一个太监所说的话,还是相信立有战功赫赫的崇安王殿下呢。皇上这皇位得来不易,他不允许别人来质疑、怀疑他的皇权和帝位。除非殿下自己……”

    “除非本王自己一不小心死于非命或者本王自己先大逆不道举兵篡位。”

    吕舒点头,呵呵笑道:“殿下果真是明白人。”

    我啪的一声放下酒碗,手臂撑着膝盖,低头凑近他道:“本王原来也打算干耗着,等把他耗到无力还手的时候再一举夺位,可现在,本王等不了了。”

    面前这老太监眼中现出精光。

    我故意叹息,心中却大块:“程遇身体不好,本王必须得在她活着的时候动手,让她亲眼看一看本王是如何登上这帝位的。吕公公觉得如何啊?”

    “老奴早已原理朝堂,隐居在此早已把自己当做山间老翁,殿下能不能登帝位、何时登帝位都行,对老奴来说,谁做皇帝都好。”他滴水不漏,这样回答。

    可偏偏是这一句滴水不漏的话,却不知为何,惹得我的心脏蓦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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