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赫一路不敢停歇而直驱长安,听说长安朝臣已经多日没见过皇帝,这段时间诸多事务皆由丞相萧何处理,萧何处理不了的事便也写成奏折上书皇帝,待皇帝审定,朝廷殿堂几乎冷清。贲赫细思一番,想来皇帝近日深居后宫而不愿见大臣,若日日吵着见皇帝,或许惹得他一气之下砍了他。贲赫将黥布将要叛乱之事写成文书上书给皇帝,一日后,刘邦见此文书立即吓得满头大汗,坐卧不安。刘邦当下思忖,黥布叛乱并未有征兆,淮南临近侯国郡县并未有人前来长安禀报,怎么想黥布也不应该行谋逆之事,难道真如吕后说的是利用彭越之事震慑了一下诸侯,将一些心虚之人给震出来了?自咐对黥布剖符封王使其世代承袭其位而无绝,也算是人臣至尊,不应该行谋逆之事。刘邦又立即联系到韩信和彭越之死,他能感到黥布是将他自己和韩、彭绑在一起,他们三人一起为汉室打下半壁江山,如今韩信和彭越前后死去,黥布自是感到自危,正赶上吕后为刘邦献计将彭越处以醢刑以震慑诸侯,黥布愈发感到朝廷行如此之道是做给自己看的,黥布自感日后命不自身,所以冒死起兵?如今代地陈豨之乱尚未完全平息,南边又发生黥布之乱,刘邦一时心急,一股急躁之气堵在胸口而使得原先的箭伤再次复发,一下子跌坐在地,涔涔汗珠从脸上滚落,刘邦咬着牙颤抖着身子欲从地上起来。赵子儿从内殿出来,见刘邦倒在地上,便赶紧跑到他身边将其扶起,朝着大殿外赶紧叫人,“传太医——”

    太医为刘邦细查一番病情,郑重交代他不能生气,不能有过度性的情绪,暴怒、狂喜、悲哀、极乐都不可以。躺在榻上的刘邦敷衍性的笑了笑,秦太医见他这么不当回事,又一脸正经极其严肃的劝其千万不可过度生气、悲伤、高兴等。刘邦还是笑着答应了。太医刚走,刘邦便派人叫来丞相萧何商议黥布欲起兵叛乱之事。刘邦将贲赫的奏书给了萧何看,且问道,“黥布真要起兵反我不?”萧何猛然一愣,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着刘邦,当即心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黥布即将身死国灭。萧何多少晓得黥布乃一介武夫,多勇少智,谋逆之罪乃族诛之罪,黥布只愿安然活着,保着他那方圆千里的淮南就好,料想之下,黥布不会也不愿冒死谋反。萧何心中拿捏了一下便略带两分不坚定说道,“黥布不宜有此,恐其遭仇怨之人陷害。黥布乃勇武之士,我们不可仓促而贸然发兵;黥布又乃一地之王,是汉室社稷的股肱之臣,王侯坐罪,朝廷需得查实验证。如今贲赫一人前来,随他乱说便信黥布二心,实不可,愿皇上暂先将贲赫押入牢中,派人潜入淮南暗查黥布即可。”

    刘邦深思过后便同意了萧何的说法,当夜便派人潜入淮南国暗查黥布。

    贲赫自那一晚逃跑长安后,黥布便觉他要将自己秘密部署军力的事情说给皇帝,所以更加下令严密警戒从外境进入淮南的一切人物,国内更是加紧部署军力且屯兵国境以做万全准备。这几日,淮南国前后来了数个行为谨慎之人,轮流守在淮南王宫外不远处,另有数人到驿馆、酒肆、市井田野之中问询关于淮南王及近日淮南国之事。殊不知淮南上下一条心,见有人处处问淮南王近况,以及一些触及军政等国事之事,早有人前后脚进王宫细说有人暗查淮南王。黥布当即打了个冷颤,倒也证实了自己对皇帝这么多年的了解,黥布知道刘邦这是要暗查自己的罪证,便也证实了贲赫果真出卖了他。黥布当即一股强烈的怨恨之气直冲脑门儿,立即宣召梁父侯等人进殿议事。

    来王宫途中,他们有人已经听说皇帝派人暗查淮南王起兵之事,想来黥布宣他们也是为此事的。待他们刚进入殿内,梁父侯急切的拱手对黥布说,“贲赫小人也!长安使者已入城,我等皆死命,若反则生,若不反则死,王其图之。”

    别将肥诛也说,“英明之主下英明之令,我等皆属大王,眼下形势不得不反,愿王下令起兵,我等卷兵而西。”

    黥布早已腹内筹划了一番,默默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还需做一件事,”楼班双眼闪着阴狠之光,上前说道,“勿让贲赫竖子太猖狂,淮南因他陷入危局,我们便要他他全族陷入死境。何不也学着老皇帝醢梁王一样,将他们的肉酱喂北园的野兽,使其社稷不血食,使贲氏之鬼馁而。”

    梁父侯等人附议。黥布正生气贲赫的不忠,楼班此说更有些令黥布解气之意,立即同意楼班的说法,当即命楼班完成此事,且宣布正式起兵反刘。平原君朱建见势立即站出来,再次劝说黥布慎勿反,黥布不听,平原君见黥布反意已定,又怕日后淮南惨败而可能牵连自己,所以朱建当日夜晚便举家西逃。

    翌日,楼班进宫称说已将贲赫全族处以醢刑喂野兽。诸人皆喜悦,拍手叫好。黥布解气的长呼一口气,一双豹眼中只有手刃仇人的快意,和诸位共同解气之后,黥布手一挥,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对此时起兵如何攻城、攻哪一国、哪一郡、哪一城,做了个详细的说明。诸将皆称善其策,如此一来,东攻荆国,西击楚国,淮南两翼便没有威胁,

    翌日,淮南国大乱,全城雄赳赳的军卒聚集淮南硕大的广场上等待黥布的检阅誓师。黥布左手执钺,右手举符于空中,挑开嗓门誓师道,“淮南的将士们,非我不义,实乃皇帝不仁。我淮南并无过错,然则皇帝疑心天下诸王,赵王敖贤婿敬孝,皇帝废之;阳夏侯陈豨本无过错,皇帝疑之;淮阴国士无双,功高震主,皇帝杀之;梁王冤甚,惨遭醢杀。如今听信佞臣谗言,正好借机陷我淮南于绝境,诸位家园不保。卑人愿与诸位守卫淮南。”

    “威武,威武——”军卒们面无表情,只是学着前边的人麻木的高喊口号。

    “诸位莫怕,皇帝春秋高,厌恶征战,必不能来。若遣将而往,卑人英布平生唯患韩信与彭越,如今二人已死,卑人无所畏惧,必能使汉兵赳赳而来,狼狈而去。”黥布一声高呼,军卒们更是振奋高喊‘威武威武’。当日,黥布先派人将王宫宝贝之物载满二十五辆马车,派兵遣人沿路护送至越地,将爱妾宓姬护送至其娘家长沙国暂避。淮南国如同被搅动了的水一样动荡。

    使者立即将淮南国所见所闻之事一并说给皇帝刘邦听,刘邦长久默然不语,静静的坐在席子上一动不动,透着疲惫的双眼忧愁而无奈的看着殿外。此时的刘邦忽觉内心无比孤独,曾经的兄弟一起辛苦打天下,如今的兄弟们一个个的反叛他,仿佛有一瞬,刘邦的心里是高兴的,天下属刘,决不允许过多过大的异性势力威胁刘姓江山社稷。异性诸侯王一反,刘邦的悲愁要少于他的高兴,此时出师剿灭得以‘正名’,可以为刘氏的子孙剪除异性势力,使得刘氏社稷如姬周王朝绵延世代。但是刘邦是君,他们是臣,臣忠君,君礼臣,刘邦的臣子们个个反他叛他,使得刘邦根深蒂固的‘臣忠君’思想无法接受‘臣叛君’的行为。情理上,刘邦不希望臣子有二心,实际上他也晓得并无绝对的忠臣;情理之外,他或许有一丝希冀异姓王出大错,如此就可名正言顺的剪除他们,铺平大汉社稷之路,刘邦有一些矛盾。一个时辰后,刘邦惨白着脸,捂着胸口处慢慢起身,走至殿门口吩咐谒者宣朝臣进清凉殿议事。

    刘邦由赵子儿悉心照料,喝了赵子儿亲自熬好的汤药后便拖着躯体硬是去了清凉殿,大臣们早已听说黥布叛乱之事,便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待刘邦坐在榻上,朝臣们才停止议论,文武列班站好。

    “黥布已起兵反我,你们也都听说了,如此则为之奈何?”刘邦一手轻轻捂着胸口处,不甚热心的问诸臣。

    两三个侯爵级别的朝臣纷纷上前拱手道,“黥布猖狂也,愿陛下发兵淮南,活埋姓英的竖子。”多数朝臣皆附议。刘邦听此话却是更加头疼起来,那有勇无谋的将士说的‘发兵活埋姓英的竖子’这句话一直在刘邦脑中嗡嗡响,他颇不喜这种抢着说话而不想着说话的粗人。刘邦深呼一口气,两手揉着鬓角处,压着满腔怒火低低的再问,“当朝有谁堪为黥布对手,出列。”

    朝臣们你瞧我看,咬紧牙关,竟无一人敢出班。

    ‘啪——’的一声,刘邦拍案而起,直指台下朝臣骂道,“偌大汉室,竟无一人堪为黥布敌手,”刘邦‘嘣嘣嘣’怒敲身旁的案子,高声吼道,“那你们还要朕发兵?”

    朝臣们一声不吭,却个个不服气。

    “陈平!”刘邦黑着脸唤陈平出列,“对此,你有何看法?”

    陈平低头出班,惊了一身汗,却也并无好的办法。刘邦挥退了陈平,背着手站在台子边略带几分生气道,“反,你们反,回你们封地去反,别在我刘邦眼前儿反。”刘邦的气话中却有几分镇定和警示,吓得群臣赶紧拱手卑辞称道‘臣不敢,臣效忠汉室,终无二心’。刘邦蔑笑一声,仿佛并不相信他们的话,将一眼白眼留给群臣,刘邦压着怒火又回永宁宫,回到宫中便又吩咐谒者和守卫,莫让群臣以任何理由进宫见他,刘邦怕听到关于有人背叛的事。当夜,刘邦睡不着,立在窗前站着思索了半夜,回忆了半夜。

    群臣三日见不到皇帝,个个在宫外焦急的等待,见丞相萧何急急而来,诸臣皆请萧何带领大家觐见皇帝,萧何义不容辞的率领文武就往里走,守卫的士兵毫不犹豫的将其拦下,冷面冰冰称说皇帝不见任何人。萧何又道有重要事情需急见皇帝,士兵却称只听皇帝指令,若非天崩地裂不得见皇帝,萧何他们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悻悻而归,但大家知道淮南局势正紧,皇帝因怒不见大臣。

    刘邦回到永宁宫,刚巧鱼藻宫来人说是赵王身体生痱子,急哭了戚夫人。刘邦二话不说,立即赶赴鱼藻宫,正见太医端着一碗东西在给赵王涂抹什么。刘邦走近赵王榻边,只见赵王满脸红疹子,额头更甚,手腕处,腿窝处尤其多,赵王哼哼唧唧直喊痒直喊痛,戚夫人按着赵王的手臂,荆倾按着赵王的腿脚,宋太医只管涂抹。

    “筝舒,赵王得痱子么?”刘邦且看且问宋太医宋筝舒。戚夫人立即接话,“宫中潮湿闷热,蚊子多,如意又爱玩土,才两日他就出满全身。”戚夫人满脸担忧的看着刘邦,刘邦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了几句。

    “勤给赵王洗浴,穿的衣物务必干净,吃食也要干净,夏日蚊虫多,陛下最好遣人在宫中摆放熏蚊虫的艾香。鱼藻宫潮湿闷热,应多晒一晒屋内的被辱衣物之类。赵王的疹子并无大碍,只每日如臣一样为赵王涂抹生姜,不日便愈。”宋太医阁下涂抹完生姜的碗,起身给刘邦作揖解说。刘邦与戚夫人各自大呼一口气,连粗两日一直陪着赵王,亲自喂药,陪如意说笑,给如意洗浴,给如意穿好干净的衣服。戚夫人看在眼里,本欲想提醒刘邦,近日往上林苑凉坐时遇见皇后,皇后至始至终虽未与其说半句话,那阴鸷如钩的眼神却叫戚姬心惊胆颤。刚巧戚姬又听说刘邦近日正为黥布叛乱一事烦心不已,如此想着,戚姬便未将上林苑遇吕后一事说给刘邦听,但戚姬每想到吕后阴毒怨恨的眼神就不寒而栗。

    这日,刘邦正在屋内为如意洗浴,殿外谒者急急而来,恰巧被戚姬拦住,问谒者何事见皇帝,谒者说萧丞相率文武在宫外等候觐见皇帝,欲与皇帝商议黥布叛乱一事,且说已经等了好几天。戚姬为难起来,每到夜里便见刘邦呆呆的立于窗前一言不发,白日却又不肯见大臣,如此已经四五日。即便如此,戚姬关于朝政上的事一概不管,即使觉得刘邦应该见大臣,可是戚姬不敢在此时惹怒本不愿见大臣的刘邦,只好咬牙对谒者说皇帝箭伤复发,不宜见大臣,叫谒者告诉萧丞相诸位过段时间再来。萧何听后,将对刘邦的气发到戚姬身上,握着拳头咬着牙关,涨红了眼睛暗骂一句,“苏女误国!”据说妲己姓苏,萧何不敢明骂戚姬是妲己,气急眼了,只好暗骂其为苏女。说罢,萧何第一个怀怒而去。

    汾阴侯夏侯婴长期为刘邦太仆,十分了解刘邦此时的心思,觉得刘邦绝非心里不愿见,只是一时想不出好法子,心烦的不想见,黥布乃辅助刘邦得天下的猛将,他要反刘邦,刘邦比谁都心急心痛,但是他要躲着人暗自心痛。夏侯婴一路想着便到自己府门前,却见门前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男子。夏侯婴立即过去,那男子先给夏侯婴深深一揖,“仆薛墉参见夏侯公。”

    夏侯婴愣愣的盯着自称薛墉的男子,也回礼一揖问道,“不知薛公何事而来?”说着,夏侯婴便将薛公请进府中,请茶赐席给薛公。薛公谢过之后便开门见山说道,“敢问夏侯公,陛下近日是否为淮南王叛乱一事心烦?”正喝茶的夏侯婴愣住了,点点头,“薛公怎知此事?”“黥布造反已不是秘密,不是么?”薛公说道,“实不相瞒,仆本为楚地人,曾为楚令尹服侍项籍,多次见过黥布此人,对其稍有了解。”

    “黥布乃猛将,吾等皆不如之,为之奈何?”夏侯婴悻悻的问薛公。

    “黥布欲反,本应如此。”薛公不慌不忙,呵呵的笑了笑。

    夏侯婴有些生气薛公的话,闷闷的喝着茶,半晌才不满的说道,“薛公此话差矣,陛下一统天下,裂土封侯,封黥布淮南王,使其南面称孤家族显贵,爵位世代无绝,可算人臣至尊,他为甚要反?”

    “春正月,韩信死;三月,彭越死,黥布与他二人连为一体,汉朝的天下最离不开他们三个人的功劳。如今韩彭已死,黥布必认为殃及自身,再有贲赫将其暗中部署兵力欲起兵之事告诉皇帝,皇帝当即派人暗查,使得黥布坐卧不安,才使反心坚定,他能不反么?”

    夏侯婴听得在理,感觉眼前此人定有妙计,不觉中将席子往薛公身旁移了移,急切问道,“薛公是否有对策?”

    薛墉眼睛一亮,立即拱手郑重道,“愿夏侯公将卑人引荐给皇帝陛下,卑人自有说辞。”“好。”夏侯婴立即高兴的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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