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邦两个月之中几次三番重提废黜太子一事,诸位大臣莫无有匍匐皇帝膝前哭泣相劝,刘邦奈何不得一干开国老臣,竟于深宫殿宇两个半月不出一步,天下事皆出自萧何。吕后更是翘首未央宫密切关注此事,每每晓得刘邦因大臣不配合他行废黜之事而于深宫大怒,吕后便将悬着的心放回原位,对着浩浩苍穹稽首一番,感谢上天庇护太子,却也因此更加怨皇帝与戚姬。

    隆冬已罢,继至晓春三月,春回大地,草长莺飞,明花烂烂,天色喜人。刘邦携管夫人、戚夫人至上林苑踏春。经历了阴霾的寒冬之后,上林苑愈发的迷人光彩,林林木木散发绿意的幽香,花花草草争相挤满上林苑草坪,远处的亭台楼榭在一场春雨之后愈发的娇媚,亭台之下流觞曲水哗啦啦向东而去,满园斗兽时而高亢长嘶似要真正唤醒春天,山鹰悠闲翱翔于天际,鹰隼之眸若似发现猎物的踪迹,矫健的身躯便迅速的向下滑去,眨眼之时却再也瞧不见雄鹰落于何处。

    刘邦立于翠绿草坪上仰头赞叹雄鹰的矫健,两米之外便简单摆着三个深色几案和三张席子,几案上酒樽一个、酒爵三只、水果若干、点心若干。管夫人与戚夫人俱坐于软席之间,饮酒之时不忘放眼园中美色,山花烂漫,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一阵细风拂面顿感清新快意,仿佛细风吹却了心中的纷杂和沉重。管夫人仰面用劲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啧啧称赞春日的和谐宁静与清新,独自喜悦之间便向刘邦与戚夫人发着沉醉春日的快语,灿灿笑道,“春为春阳,春为发生,春为繁露,春者,天之和也,万物之始也。”欢快说笑间又见天空云朵幻化,明眸里已然一片憧憬与沉醉,专注着天空又盈盈笑道,“来生我便幻化成云。”说罢竟对着刘邦与戚夫人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却见他二人谁也不言一句,两张脸上皆有说不出的忧愁,似乎他二人并未关注这满园春色的灿烂,管夫人即住笑意蹙眉深思良久便晓得他二人心事,顿时也不敢独自大声肆意的欢快,重整衣衫正坐席间喝着醇酒且将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皆收归眼中,满目秀色满脸清新,不自觉的竟又无邪的笑了。

    方沉醉春色之时,又闻远处响起脆亮动人的歌声,那歌声袅袅宛如黄莺啼叫,“……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歌声即止便见远处枝梢上的画眉成群飞起,那画眉下立着两个玉净花明的人,两双明眸里透着纯真无邪的笑意,附手花瓣上俯闻花香。

    “子儿——音华——”管夫人见是赵子儿与石音华便迫不及待的朝她们而去,笑盈盈的早已立在他们眼前,“巧的嘞,天好气晴遇见你们,快些去拜见陛下了。”赵子儿与石音华未来得及怔愕之时,早已被管夫人拉着来到刘邦面前,二人便对刘邦行了礼。刘邦含笑隔空做扶,“春日晴好,适宜你们踏春游园,诸位慢聊。”话罢便掩不住怅然背手离去。诸姬面面相觑一番,管夫人强拉赵、石坐于席间,赵、石二人与戚夫人微一点头便算是一番素礼行过。

    刘邦心事于脸上藏不住,且走且思且哀叹,方低头思索之间却见林花之中吕后怀抱刘长迎面过来,吕后视线全在怀中刘长身上,时时与刘长说笑竟逗得小小刘长咯咯欢笑,那小刘长于吕后宫中已一年多,逐渐熟悉了吕后的声音、容貌、欢笑、服饰以及身上的味道,小刘长早已潜意识中将吕后作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吕后逗得欢乐大笑时常常急的从口中迸出,“娘——娘呵——”吕后每听到刘长叫她娘时,早已将他的出生他的母亲忘却脑后,直认为刘长就是将她认作亲娘,便换之急切高兴的应声,“哎——,我是你娘,阿长快些长,长大孝敬娘。”看着怀中刘长似懂非懂的笑容,吕后也高兴的笑了,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不肯松开。戴青见吕后近日稍许快乐,直替吕后开心,因吕后一个隆冬夹着心胆过日子,惶恐了一个冬天,近日春阳高照,暖色迎人,仿佛除却了吕后心中忧怅。戴青由衷为吕后高兴,笑赞刘长,“小皇子日后必定不凡呵,风姿特秀神峰俊朗。”“是嘞是嘞。”吕后应道。

    刘邦见其母子欢声笑语一片,而他却四五个月没有见过吕后与刘长,今日一见,心中分外急切欲上前抱抱渐长的儿子,抬足之际却又按住不动而忽觉尴尬与难堪。刘邦深知自己与吕后二人为太子一事闹了深矛盾,且闹了一整个冬天,他将自己和吕后完全摆在了两个高峰上对决,却终究没有谁赢谁负,但他二人心中都已明了对方之意即互不退让,他二人心意若似砂纸一捅可破,一捅便国内大乱无法收拾局面,所以二人即使深知彼此之心却也不敢捅破砂纸,所以见了面除了平淡便是尴尬。刘邦晓得这一寒冬深深伤了吕后,不去长信宫的重要原因便是怕触怒她刺激她。春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经历了阴霾深沉的寒冬,大家皆出屋踏青游园,原本刘邦与戚夫人俱在鱼藻宫,耐不住管夫人几次三番嚷求便随其来了上林苑,却也并无心思赏花逐蝶,他晓得不帮戚姬的结果便是戚姬与如意俱不能保全性命,于是他日夜愁闷不能入眠。

    刘邦方在躲不躲避吕后的犹豫之时,吕后却早已在他五步之内,顿时四目相对,二人或愧而躲避或紧紧追随,或眼浮许久不见的狂烈或眸中只有平淡如水的微笑。刘邦竟不知一时该说什么,久久目视吕后及其子刘长,刘邦一双愧疚的老眼反追吕后视线时,吕后却低头对刘长一笑,“阿长,见你父亲呵。”吕后便将怀中刘长转给发愣的刘邦,刘邦恍惚间抱过刘长亲了又亲,倒显满脸父爱的亲昵道,“阿长呵,四个月不见,想死父亲了。”那小小刘长倒认了生,被母亲转给一个陌生人似的竟洪亮的嚎啕大哭起来,刘邦愣而不知如何办,轻拍着刘长做缓和,愣头愣脑慌了神儿似的哄着,“哭啥?我是你爹。”吕后上前俯身微笑哄着,“阿长休哭,是爹爹嘞。”说那小小刘长见了吕后却真正儿即住哭泣转而又笑了,喃喃一声,“娘——娘呵——”吕后摸着刘长的小手陪他笑了,刘邦却失意似的窘着一张老脸。

    他二人方专注刘长之时,远处戚夫人等人瞧见皇后驾临上林苑,皆不敢静坐席间而匆匆趋步过来恭敬的向吕后行了礼。吕后将她们挨个儿瞅一遍却并无一言,反而回身对刘邦道,“在外已久,每日此刻,阿长必得喝些羹食。”话音未落间早已从有些留恋刘长的刘邦手里抱回了刘长,对刘长微微一笑,亲昵道,“阿长呵,娘带你回去喝羹食。”吕后无怒无愠无怨无恨,对诸姬对刘邦皆无一字一话,平淡如水的调转身子便平平淡淡悠悠然然的抱着刘长远去。

    刘邦眼望淡然一切的吕后背影而长叹一声,胸中五味杂陈皆有,与吕后四个多月不见,吕后竟对他没有大发脾气,如此却叫刘邦愈发心中不安。“仿佛谁无子似的,再亲昵也并非你所生。”管夫人冷不丁儿朝远走的吕后阴阳怪气一句,话音未落时却见刘邦鹰隼似的眼睛直勾勾定在自己脸上,只闻厉色道,“她是你主子,休要不尊她,刘长是朕要皇后收养的。”满含怒火放完话便也转身走了,诸姬面面相觑一番也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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