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雪,将整个长安城披上白色的纱绸。宫人宦官们一大早就开始清扫道路,铲除积雪,往各寝宫之中搬来了暖炉。刘邦吩咐少府令多做些厚实的棉衣,包括宫人宦官们的也给做上。刘邦在鱼藻宫吃了早膳,今儿个下雪,长安城内也无甚大事,便想着去栎阳宫看看父亲的病情是否有些好转了。代王如意吵闹着要跟着刘邦去栎阳宫看太上皇,刘邦捏着他的脸蛋儿笑说天冷路滑,鱼藻宫距离栎阳宫尚远,今儿个且不必去了,等天儿转晴,出了太阳再带着他去,且叫他和戚夫人在宫中避雪。如意嘟嘴生气的坐在席子上,一张脸蛋冻得通红,他却毫不在乎。戚夫人照样拿来风袍披在刘邦身上且叫他当心路滑,刘邦朝其一笑便出了鱼藻宫,‘嘎吱嘎吱’的踩着雪花往栎阳宫而去。说这如意哪里肯乖乖留在宫中和母亲玩儿,瞅着皇帝前脚刚走,如意便叫珍儿给他也拿来短小的风袍,披上身带上暖手套,在戚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去哪儿的时候,如意早已一阵风似的跑下台阶去找金华宫的刘恒玩儿了。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刘恒能和他玩儿的来,其余诸弟年岁尚小,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哪里认得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哥哥。

    “如意……”如意消失在戚夫人的呼唤之中,戚夫人对他且又长吁短叹,“你若有一日不闹也是好的。”众宫人皆憋住笑意干活去了。

    栎阳宫。

    刘邦来到栎阳宫,在台阶上跺了跺靴子上的雪,解下风袍交给贴身的宦官拿着,从栎阳宫门口的宫人那里得知皇后和太子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刘邦颇有一愣便搓着双手哈着气进去了,果见吕后正坐于榻前端着汤药喂给太上皇喝,太子在一边给太上皇捏捏腿捏捏肩膀。宦官方要张口禀报皇帝的驾临,被刘邦给示意制止,安静的立于殿门前瞧着吕后与太子二人服侍着太上皇。倒也远远的看出今日太上皇精神不错,脸也逐渐的红润起来。

    “皇父大人,喝了药感觉好点了么?”吕后将手里喂完了汤药的碗转身递给了戴青,戴青又交给了宫女端下去了。

    太上皇微闭着眼点了两下头,含糊着说,“皇后……辛苦,吾家好孙子……来。”话罢,倒叫刘邦感到欣喜,昨日还不曾听闻太上皇能开口,今日一见便已经听得父亲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话语,此见令刘邦感到高兴。

    太子恭敬的跪于太上皇榻前,双手紧握太上皇的手,听太上皇说话,“这些年,你们……受苦了,皇帝忙,谅解……他吧。”太上皇憋着劲儿抽出手来轻轻拍拍太子的手,混浊的眼睛无力的转过吕后这边,希望吕后能够理解皇帝对她的冷落。

    吕后心有动容,又念老人家耄耋岁数还在忧心儿子儿媳的别扭,感觉十分对不住老人家,也想叫太上皇安心养病便笑着对太上皇道,“有劳皇父大人挂心,臣媳理解皇上。”

    正在说话间,一声‘皇上驾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吕后和太子赶紧前来给皇帝行跪拜礼,刘邦将他们客气的一一扶起,眼神充满温和的看了看吕后和太子,又走到父亲榻前,给父亲行了一个父子之间的素礼,将父亲身后的靠垫重新弄了弄,加高了一点儿,关切问道,“看见皇父好些了,儿子深感欣慰。昨儿个夜里下了雪,皇父大人不冷吧?”

    太上皇‘嗯’了一声点点头,肢体不便却硬是憋着力气伸出一根食指指着皇后,含糊不清道,“皇后和盈儿……近子时、子、子时……才回,走前交、交代宫人好、好生……照顾我。”

    刘邦早已心存感激,便抬头又温和友好的看了看皇后和太子,吕后也回之一笑示意。

    刘邦对吕后道,“有劳了。”

    吕后笑了笑,摇摇头,“孝,德之本矣,臣妾该做的。”

    二人方在为这件小事或谦虚或赞美,门外一个宦官进来禀报说是管夫人也来了。刘邦听见管夫人来了,没想多余的便赶忙起身到殿外接她,害怕一个不小心被雪滑倒就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搞没了,急切之余多有几丝薄嗔之怒。吕后也跟着到殿外。

    院中,管夫人被婵心搀扶着小心的往这里走着,二人一深一浅,管夫人身子笨重又时有滑倒之势,若非婵心相扶,她必是要亲切的与雪拥抱。管夫人雪中的表演叫刘邦看得心惊胆战,尽管心中嗔怒管夫人却也只好匆忙忙的下台阶亲自去接她,刘邦边向着管夫人的方向急急走去,边指着她的肚子高声埋怨道,“下这么大雪也不怕出事,你来这里干什么?怀着孩子,太上皇不会埋怨你不去看他的。”说话间,刘邦三两步就走到管夫人身边取代婵心搀扶着管夫人,将她小心保护在自己身侧。

    管夫人看着环着她双肩的皇帝,她自个儿却是低头撅嘴眉梢挤在一起,像是有些埋怨,又不敢明摆着正式和皇帝生气,来时便早已在腹内筹划一番,故作矫情却又不情不愿的说,“臣妾知道近日自己又做错了事情,陛下怪我,连日来不去临华殿,妾知皇上定在太上皇这里,今儿个就寻来了。”

    刘邦被她打败了,对管岫岩一事,刘邦心里也觉得对管夫人愧疚,尽管管夫人直接的逼死了孟姚,刘邦却早已觉得孟姚之死责任在他,尽管依旧有些对管夫人生气,但今日再见管夫人时,刘邦并没表现出火气冲云霄之意,另外刘邦自己也觉得的确没有去临华殿了。想着管夫人的此番作为,刘邦也就没再说什么,扶着她上了台阶,一瞧吕后正在台阶上瞧着。即使对着皇帝,管夫人也不敢不给皇后行大礼,迎上皇后半冷不热的眼神,管夫人刚抻手举礼。吕后微微一笑,异样道,“免了吧,如今身怀帝裔又何须在意面上礼节。”对着刘邦不好责难管夫人便改了方向责难婵心,“婵心,好生照顾管夫人,她有何事,拿你是问。”婵心倒也机灵,忙点头曰‘喏’。

    站在管夫人身边的刘邦自然能够琢磨出她们二人之间话语里的微妙和火药味,他没有插话便掸掸身上的落雪,跺了跺靴子上的雪花,清咳两声儿便又进去了。吕后和管夫人见没了听众便也四目放着异样的光芒,瞪了一会儿也跟着刘邦进了内殿,婵心给管夫人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管夫人此次来主要是为了见皇帝,皇帝身在栎阳宫是为了照顾父亲,管夫人不敢不给太上皇请安。双手放在腹间,走到太上皇榻前跪下来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太上皇对她点头,心里着急她的孩子便示意旁人将她搀扶起来。

    “臣媳久未来皇父这里,望皇父见谅。”管夫人说。

    太上皇说,“且、且应待在你、你的宫中……歇养,这里……有皇后。”

    管夫人给吕后便又点头示以一个微笑,灿灿的略有挑衅之意笑说,“皇后母仪天下,儿臣比之不及。”吕冷眼无视一般不再理她。管夫人见太子也在殿中,对太子笑说,“且闻太子这几日都在栎阳宫陪着太上皇,确是诸皇子的榜样。”

    太子念管夫人是父亲的姬妾,辈分上就是他的庶母,按规矩是要给皇帝的姬妾行礼的。太子便原地拱手作揖微笑道,“见过庶母。”

    “太子确有储君风范,汉家河山有望。”管夫人只以微笑回之,却转身透着恭敬对刘邦和吕后称赞太子。

    刘邦忌讳储君之事,管夫人却故意挑开,令刘邦莫不是有些尴尬,心里怨她也不好对着吕后直接的口出管夫人的怨言,只得配合着管夫人尴尬的‘呵呵’一笑。吕后心底波澜起伏,也如刘邦一样忌讳储君一事,二人皆是避开此事的,如今叫管夫人一说,刘邦吕后二人皆有尴尬。吕后不比刘邦忍着,冷眼扫了管夫人便毫不客气粗声道,“太上皇需要休息,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吧,小心腹中子,这里本宫看着。”

    皇帝倒是迫不及待的点头想叫管夫人回去。管夫人一撅嘴看着刘邦,顿时她眼里冒出一种留恋和祈盼,一种痴情和轻微的责怨。刘邦不接受她的可怜兮兮,顺着吕后道,“回回回吧,朕便去看你。”管夫人不甚高兴便嘟囔着嘴来到太上皇榻前告辞,“皇父大人,臣媳改日再来看您。”

    太上皇‘嗯’了一声。

    管夫人又向皇帝皇后行了告退礼,临走又特意回头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正在注视着她的皇帝,刘邦抻出个笑脸来递给她一个眼色,管夫人便笑着和婵心出去了。刘邦来到殿门前看着她们走去,生怕管夫人出事,千叮咛万嘱咐婵心一定照看好她,却还是不放心,待她们走了不多远,刘邦又叫几个栎阳宫的宫人宦官一路陪着管夫人回去。

    吕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作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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