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出去了,他的心里有困惑也有恼羞,表面上不去追究母后和辟阳侯的事情,但是背后他不得不将事情弄个明白,毕竟母后是大汉的皇后,母仪天下,怎么可以做出有悖人伦的事呢?刚才的确是给足了母后面子,那是不得不如此,难道叫自己对着宫女太监们,对着辟阳侯和母后吵闹么?

    刘盈出了长信宫不远处便停下来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信宫,自己刚进殿的时候分明看见母后将脸倚在审食其手上的,不管何因致使母亲这样做,太子心底始终有一股气,但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憋得他脸通红忿忿的将手指撰成拳头握着,恨恨一咬牙转身走了。

    殿里的辟阳侯和吕后看到刘盈确实走远了,吕后这才捂着胸口稍稍喘了口气,久久站在殿门口远望着太子的背影,确定他是走远了。心下忽来一阵歉疚,觉得自己做的欠妥之外又有些担心,她不能叫儿子误会,哪怕皇帝日后再也不见她,她也不能随便将情感转移给别的男子,对皇帝必须是致死的忠贞。吕后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也知道太子刚才的大度和装作无知之样是给自己台阶下的,稍不留神瞥到审食其也是在原地紧张不已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吕后强装镇定的咳嗽一声,审食其才抬起头来,与吕后对视一眼,二人又都是一阵尴尬,各自缩回视线寻找可以放得下目光的地儿。吕后道,“你先回去吧,以后没有重要的事就别来这里了,太子他不高兴。”

    审食其同意的点点头,给吕后行了个素礼,“有事的话可以随时叫我,娘娘保重。”

    吕后点点头。审食其便拖着疲惫之躯出去了。

    刘盈身边没有一个太监陪着,径自往昭明殿去了,心事重重的边走边想,母亲与审食其的事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令他无端的生出烦恼,愁容不展。百无聊赖的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莎铃儿这里。

    正在昭明殿外站着,今日心情不好便一时不想陪莎铃儿逛皇宫了,又不知如何说出口,总觉得把自己的情绪带到昭明殿带给外邦使臣总是不妥的,可是自己又实在没心情,背着双手在殿外踱步犹豫着。却从殿内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紧接着殿门里走出了莎铃儿和钮祜儿,二人有说有笑的并肩下台阶,虽是女孩子,她们却都是梳着一头高高的独髻,额前有一条简单的穿着一颗玛瑙的带子从两边系在脑勺后,很是不同汉家女子模样,马尾辫子一甩一甩的飘逸在身后,活泼至极。二人都是一身正装胡服打扮,十分利索,倒是很适合今日去跑马。二人笑得起劲时看见刘盈一个人在台阶下默然踱步,莎铃儿拉着钮祜儿一步跑到刘盈身边,嬉笑的行了个活泼的素礼,笑朗朗的说,“太子阿哥,你的事处理完了吧?可以带我和钮祜儿去玩么?”

    刘盈才‘哦’一声,将自己的思绪拽回来,也礼貌的回之一躬,嘴角划起好看的弧度,点点头。

    莎铃儿与钮祜儿高兴地跳起来,二人互相拍了一下彼此的手掌,以示庆贺。

    “谢谢太子阿哥。”

    “去上林苑吧。”刘盈淡淡的说,无有太多笑容和神色。

    刘盈带着莎铃儿和钮祜儿往上林苑的方向走,她们主仆二人跟在刘盈的后边,还是有说有笑,丝毫没看见刘盈有些沉郁的脸色,刘盈两手背后,双目平视着前方安静的走着,也不与身后的莎铃儿搭话,只是时有小声的叹气淹没在莎铃儿和钮祜儿的欢笑中。

    正在他们走到一个阁道上就要拐弯时,却远远的看见鱼藻宫的人正往这里走,打头的正是戚夫人,身后跟着荆倾,看她们的样子神色沉郁步履匆匆的不知发生何事,她们的方向不像是去长乐宫。

    看见他们往这边走,刘盈赶紧拉着莎铃儿她们躲到旁边的假山后,等待戚夫人和荆倾走过。

    “她们这是要去哪?”刘盈心中自咐起来。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戚夫人身后的荆倾,刘盈好久不见她了,今日再见,看见她依然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一时间竟然多情起来,心底也不再那么纠结了,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只要看见荆倾一切都好,刘盈就开心了。

    殊不知被他挡在身边的莎铃儿和钮祜儿将此情此景以及他的表情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戚夫人她们已经过去很久了,刘盈依然躲在假山后木着,一动不动一言不语,神色却带着淡淡的喜悦和沉醉。

    “阿哥?”莎铃儿轻声呼唤刘盈。

    刘盈下意识的‘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转头说,“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

    刘盈点点头,带着她们从假山后出来,又往荆倾走的方向瞧了一眼,早已没了人影。

    “阿哥喜欢的人一定在她们中间,对么?”莎铃儿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寻找踪影,见他不舍,便问。

    刘盈咬着嘴唇,轻笑的点点头。

    “我们走吧。”莎铃儿心地一阵失落,奈何刘盈也没看见更没觉着,莎铃儿说,“给我讲一讲你们汉家的故事吧,趣闻,历史,感情,诗句都行。”见气氛不怎么好,莎铃儿挑着一些事情说,跑到刘盈身边拽着他的衣服,摇着他的胳膊央求着。

    刘盈侧歪着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可爱的匈奴姑娘,果是野性十足,敢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俗来拽他的胳膊,她这样倒是显出了她的清纯干净和活泼可爱,不像汉家女子的娇羞忸怩之态。看着一脸孩童纯真的莎铃儿,再有一股轻风拂来,吹起她身后的发丝,顿时凌乱却很飘逸,伴着爽朗的笑意越发觉得莎铃儿真如小妹妹一般缠着他了,分外亲切,看着看着刘盈便不禁而笑了。

    “给你念几句诗经中的句子吧。”刘盈清了清喉咙,亮堂堂的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片美好的画面便出现在刘盈脑海之中,想着水边一片茂密的芦苇,深秋白露凝结成霜,周围一片和谐的静谧,那位心中的姑娘就在水的那一边,绾着卷云袖挥汗汲水洗衣服,水流边儿上几对鸳鸯追逐着戏水,闹得太过竟将姑娘溅的一身水,将姑娘额前的蓉蓉发丝闹得湿湿的,姑娘故作嗔怨笑骂鸳鸯们作弄她这个豆蔻少女。憧憬着画面感觉这是最美的境界,一个姑娘,一片水流,几对追逐的鸳鸯,深秋的白霜,茂密的芦苇,清灵的天空,自由的空气,和谐而又静谧的美好,再有一个儒雅气度的少年郎,便是最完美的了。刘盈憧憬在自己想象的画面之中,不由得失声而向往的笑了,眼眸里尽是一片清澈的美好画面,呢喃着,“伊人、水流、鸳鸯、白霜、芦苇、少年郎……”甚是沉醉,觉得这时的笑才是最快乐的笑。

    莎铃儿拽着刘盈的胳膊静静的听他说的一片美好,很容易随着刘盈的所述去想象自己心中的那一幅画面,那一种憧憬和对伊人的爱恋是一样的,只不过画面不太一样。莎铃儿想到的是广阔的河套平原上,青天白云里飞过草原上的雄鹰,九曲回肠的水草之边停着一些悠闲的马牛羊,闲适的低头觅草,时而一声长叫,那小牛犊‘哞——’的一声钻进母亲的怀中爽口的吸着香甜的乳汁,几只小马仔互相追逐,只有羊儿懒散的卧在水草边儿抖一抖尾巴安静悠闲的看着草原上的一切。水草边儿一个健硕的姑娘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搭在眼前娴静的远眺着草原,远处隐约奔来一位骑马的少年,策马驰骋草原为姑娘展示娴熟的驭马之技。转而急急的向姑娘这边奔来,远远的唱起了河套草原上久久流传的情歌儿,等到离自己近了,姑娘在少年的接引之下,娴熟的跃上马背,贴紧少年的后背,少年带着姑娘策马奔驰疾去,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河套平原,嘹亮的情歌儿随红轮西坠。

    “雄鹰飞上青天白云里,绿绿的平原上有一条美丽的溪流,那是草原上的姑娘情郎喜爱的地方,那数不清的牛啊马啊围着女孩与情郎,仿佛也在歌唱他们的美好。天边红轮渐渐西坠,少年情郎载着姑娘追逐快要落山的彩霞,哒哒的马蹄声是他们的欢快节奏,奔进黄昏最后的光里……。”莎铃儿被刘盈带着也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画面,于是脱口而出家乡的歌谣,笑道,“这是我匈奴的歌,马背上的人民,辽阔的河套平原上有着动人的画面,我喜欢辽阔的平原喜欢哒哒的马蹄声。”

    刘盈与莎铃儿四目相对,莎铃儿坦然面对刘盈,刘盈却闪躲开莎铃儿的目光,由于他的闪躲使得彼此间顿时生出了一些尴尬。莎铃儿继续想着自己心中的美好,放开刘盈的胳膊,移开刘盈的视线笑了笑。刘盈动动嘴角,也能跟着莎铃儿去想象她的画面,只是一看到莎铃儿的眼睛便不自觉的要移开,生怕被她的活泼纯真所牵引动摇自己心中已有的‘伊人’位置。

    刘盈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恢复最好的状态,不再继续刚才看似美好却略带尴尬的话题。立刻寻了个好话头对莎铃儿说,“公主会骑马吧?不如我们去上林苑比试一下如何?”

    莎铃儿一听要比马,顿时惊喜的瞪圆了眼睛,这不是他们匈奴人的强项么?顿时笑了起来,眼睛宛如小船般弯着,爽朗说道,“好啊,骑马可是我们的强项,太子阿哥你输了的话,怎么办?”莎铃儿一个劲儿的重又在刘盈面前耍着自大,耍着可爱,从不把刚才的尴尬当回事。

    刘盈往前一步脸对着她们倒退着走,信心十足爽朗道,“我不会输的,别看你们属于马背上的民族,我可是天天有骑马。如果,如果你们输了的话,就请公主日后多多照顾陇安公主,好么?”

    莎铃儿追上去拍在刘盈的肩上,一搓鼻子昂着头利索答道,“只要有莎铃儿在,陇安公主不会受苦受难的,阿哥你就放心吧。”

    刘盈感激的笑了,兄长似的拍了拍莎铃儿的肩膀。他们一路走着,没一会儿终于到了上林苑了,多么大的皇家园林,占地百顷之多,亭子好多,玲珑亭,窅慧亭等,还有几个专门自建的湖泊,湖泊一片平静如明珠。望眼前方,是一条平坦的小路,道路两边的树叶已经掉落了,甚是苍凉,在小路的尽头是个养马场,远远的听见了马儿的欢叫。看见马匹,莎铃儿一路飞奔过去,进了马场挑着马,想要找一匹好马,千挑百选的才挑好,牵出来叫刘盈看,刘盈双手环着胳膊站在离她不远的一处满脸微笑着,朝着她玩笑的说,“就是女子啊,挑什么都这么费劲儿。”

    “那是啊,我不能丢匈奴人的脸。”也是说着玩笑话和刘盈对笑。

    “叫钮祜儿姑娘为我们看着,我们跑一圈,谁先到原点谁就赢,好么?”刘盈说话间已经翻身上马了,对着牵着马的莎铃儿说。

    “好。”莎铃儿麻溜儿的应着,也一个利索的上了马,身后的马尾辫子一甩一甩的好可爱。

    二人并驾在一个原点处,在钮祜儿的一声令下,二人齐齐出奔,策马扬鞭,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好有并排齐驱的架势。二人不忘看看彼此的速度,更是扬鞭策马飞奔着,原是刘盈领先,甩了莎铃儿一个马的身位,回头笑着看莎铃儿急急追赶之样,刘盈为她助威起来,喊道,“贤妹加油。”莎铃儿本就一直追着,听到太子这样说,仿佛更有动力似的,好像一个男子一样凶猛起来,渐渐加快了速度追奔着,竟生生赶超前边的刘盈,莎铃儿也嬉笑的回头喊道,“阿哥加油呢。”话罢,策马继续奔驰。看到莎铃儿超过了自己,刘盈赶紧策鞭飞奔加快速度追着,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的,就算是到了终点也没分出胜负,因为同时到达原点。二人竟齐齐的哈哈大笑起来,多是爽朗不羁,二人于马上对着彼此搭起两手做佩服之样笑着。

    刘盈一个利索的下马,牵马过来,笑赞,“公主马技不错。”

    “阿哥也很好,我们打平了。”莎铃儿笑说。

    “汉家的人骑马也好生厉害呢。”钮祜儿见识了刘盈的马术,从心底佩服起这个太子,原来温文尔雅之外他也有刚猛的一面,倒是叫钮祜儿开眼了。

    刘盈躬身谦逊一揖,与莎铃儿同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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