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自知讲解道理是说不过张子房的,只好频频点头,同时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不在焉的听着,心里想着该怎样说服张子房。身旁的鲁元公主听了,也很担心母后说服不了子房,只将手瞧瞧搭在母后的手上拍了拍,同时递给母后一个安慰努力的眼神,吕后欣慰的向她点点头。

    张良却看出了吕后这次来是有其用意的,斜睨之间看见吕后和公主二人的揣事之容,平时不怎么来留侯府,一来定是有什么事情,但是张良知道也明白他自己想要什么,更懂得远离政治,回归平凡。

    只是吕后迟迟不开口,张良只好贸然而问,“皇后此次前来敝府,不知所谓何事?”

    “啊,无甚无甚,只是许久不见子房,特意过来看看。看见子房过得好惬意啊。”吕后一脸强迫的笑笑,不知如何开口。

    张良抬手作揖,庄重道,“皇后有事的话请讲,臣洗耳恭听。”

    吕后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面显迟豫的瞧瞧张良,最后将案上的茶水端起来喝着。张良愈发的纳闷。见吕后迟迟不肯将此次来留侯府的目的说明白,鲁元公主倒是忍不住了,转头便代替吕后对留侯说,“留侯,母后是想让你做太子太傅,你可愿意?”

    吕后无心喝茶看了看鲁元,将茶具又放在案上观看着张良。

    公主话音刚落之时,张良便眼神谨肃的看了一眼公主,继而又撤回视线,神色淡然安坐原席,一时间安静寂然,他也端起了案上的茶来喝,神情悠然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抿了三口,吕后和公主见留侯此样,二人面面相觑的看着他,想开口再问问,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张良将茶具放回案上,轻叹一口气,眉头微皱着。

    “子房不愿意么?”吕后见此倾身而问。

    张良摇摇头,慢慢离座站起来,双手背后,走到瓜架一边一手扶着瓜架,坦然而答,“臣为汉臣食汉禄,当为汉家效力,只是臣心有余而力不足。”

    吕后疑惑起来,与身边的公主和戴青不明所以的互相瞧瞧,不明白子房为何这样说,便是满脸疑惑,也站起来走到子房身边请示答案。

    “张良感谢皇帝陛下自楚汉争霸以来对我的信任与厚赏,皇帝陛下之所以信任我,只是因为臣就时事能献一些拙计而已,在非常时期幸而被陛下选用,以解一时之难,故而能有这万户留侯之称。臣私下里莫不是感到荣幸,如今皇后要臣做太傅,臣自知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有计策不等于博古通今,博古通今之人若是无心傅教也是不能做太傅的。臣所读只是先秦兵法与《六韬》之类的兵书,对其他是在知之甚少,所以臣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张良话语朴素的解释完不忘恭敬的搭手行礼,躬身在原地,希望吕后勿再勉强。

    吕后一瞥留侯,倒也听得出张良一直往兵书方面讲诉,移开太傅所具备的知识,且称自己在楚汉争锋时只是献出计策而已,内心并无真才实学。吕后心底轰然而笑未发声儿,留侯的智慧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只凭他使劲的谦称自己的不足,吕后根本不在意,看出他是不想而不是心有余力不足,故一笑便说,“留侯多虑了,也把自己看低了,当年是谁谏主安民,斗智鸿门,是谁叫汉王烧掉入关的褒斜道,是谁画著阻封,是谁虚抚韩彭,合围该下,又是谁以一曲悲歌散楚?定都后又是谁谏言皇帝封雍齿为候打消诸侯们的争功之心呢?”

    张良正欲张口说话,又被吕后接了下去,吕后沉着脸有些不悦,声音肃然,仿若一丝将要撕破脸的气势,“留侯有没有真才实学,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决定于想与不想而已,没有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良听得出吕后欲要发怒,只是看在自己有功的份儿上强忍着。张良便不敢怎样强辩,继而一言不发了,安静的站在原地头微微低着,正在为难之际,又听得吕后说,“留侯若是做了太傅,荣华富贵皆有,大小儿子也可入朝为官,若是辅佐太子当了皇帝,那你便是大功一件,我让史官记你一笔,让你青史留名。其实这样有什么不好,当皇帝的老师不好么?”吕后撑开双手反问张良。

    张良知道吕后与戚懿不和,吕后这一招无非就是借自己的威望帮助太子登帝位而已,自己在朝中,在皇帝眼里还算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自己若是做了太傅,吕后必然千方百计的要自己帮忙劝说皇帝,即使劝说不成,自己也必然要被迫的党同于吕后了。那么意味着又回到纷杂的政治中了,等到太子成为皇帝后,吕后会不会也给自己搞个变相的软禁。也许到时候功高盖主惹来杀身之祸?即使没有杀身之祸,伴君如伴虎,时时得对君王察言观色小心应对,过去在刘邦身边,他已经非常谨慎了,新帝登基,不知道新帝的性情将是怎样?时间长了,自己不免会遭到君王的厌恶和反感。

    张良深明此意,忽然的一阵心底紧张,心如绞痛。拖着沉重的步伐正面吕后,面露难为与无奈,又是搭躬深深一揖硬着头皮道,“臣做人做事无关荣华,无关能否青史留名,臣不过就是戴着一副生披来死带去的臭皮囊安稳过市。帝师一职,实非臣能所胜任。”

    吕后轰然不悦,仍旧憋回怒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惋惜可气的看了看张良继而又放眼他的府邸四处看了看,转头继续劝道,“子房,古有姜尚兴周,近有张仪强秦,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辅佐太子吗?你真的不愿意大汉朝经过你的辅佐而成为古今第一国吗?难道你真的不想像伊尹,姜尚,张仪那样被后人歌颂吗?”吕后依然抱有一丝希望,尽全力说服。

    “非不愿意,只是臣无能为力。”张良又是躬身作揖,话语间显得坚决。

    吕后大不悦,不语,顿了顿,压低声音,庄肃辞严地问,“留侯还是想绝食五谷化为仙人么?”

    张良勉强点头,“与道家者众神仙游一直是微臣的愿望,望皇后成全。”

    “如果本宫不准呢?”吕后终究憋不住气,拂袖站立一边将脸一黑不看张良。

    张良弄得不知所措,谋圣也会又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女人搞成这样,他不知如何向皇后解释。

    这时,张良之子张不疑在里屋头贴着帘子听见父亲与皇后谈话的所有过程,知道他们产生了不和的意见,也知道皇后是说一不二的人,更不想父亲得罪皇后,便掀起帘子出来了。来到皇后身边,先是礼貌的向她鞠了一个躬,稚嫩的眸瞳智慧的盯着吕后,弄得吕后倒是浑身不自觉了。

    个子不高的他,梳着孩童的总角发髻,眸子里尽显他父亲当有的智慧和成熟,自身一种独有的超然气质也叫吕后内心深感此小儿长大不简单。张不疑嫩嘟嘟的脸蛋上立刻呈出个酒窝,礼貌的对吕后微笑着,伸出一双小手也学着大人模样给吕后打躬作揖,“张不疑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刚才与家父所说,不疑已全部听见,也知道皇后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要家父做太子太傅,皇后真觉得家父能担当太傅么?”吕后倒是认真地听着,反被他这种无所谓大无畏的精神折服。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他。

    “听说皇帝陛下答应家父入关后修身养性,静居行气,不参与朝政,难道圣上说过的话可以不作数吗?而且家父素来身体孱弱,近日又绝食五谷更是风吹潦倒之势,身体十分不好,怎可强使之做太傅。且皇后所说的谏主安民,斗智鸿门,画著阻封悲歌散楚之类,想一想哪个不是计策,又和太傅所教的全篇精简有什么相关,难道要家父教太子这些计谋么?计而人心生,不是可以学得来的,要学就学《诗》《书》《礼》《易》《春秋》《论语》《孟子》等经典大文宗,取其精华而阅之,取其精华而为之。孔子有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皇后殿下真的觉得家父有如此至高的傅教能力么?家父只是喜欢修治先秦兵书,喜欢闲云野鹤的旷然,对于太子要学的礼乐射御书数实在不精通,不疑认为家父不能胜任太傅。”张不疑一脸坦然胸有成竹面不改色的说着,从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孩童口中能够说出此番大道理,着实叫吕后等人惊讶,此小儿确有留侯之风采。张不疑说完又是礼貌的做了个揖便站到父亲留侯身边了,张良拉着儿子的小手对儿子笑了笑。

    听得吕后和鲁元公主频频拍手称好,今日有幸见识了留侯家的公子超然的智慧风范,吕后感到的确新奇,方才的不悦一下子被张不疑的话冲的烟消云散,面露一丝欣慰说,“如此小儿说出此番道理,除了留侯家的公子还能是谁家?子房家又出一个人才。好吧,本宫可以不让你做太傅,可是你要为我推荐可做太傅之人。”

    张不疑稚嫩的笑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张良亦是面露喜色的看了看儿子,将手搭在张不疑肩上,然后说,“臣谢过皇后,要说太傅,臣倒是认为太常叔孙通可做太傅。叔孙先生本就是秦朝博士,此人乃经纬博学之才,曾为皇上制定礼仪,又深知五帝三王之说,对儒家学说更是精通,品行更是端正,臣与他交谈过,洞之古代轶事,皇后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找来一试便知。”

    吕后这才满意似的点点头,又坐回石案前,招呼张不疑前来,拉着张不疑的手对张良说,“子房啊,你又为本宫出了一计,为我解决了一大难题,叔孙通做太傅,我放心。”多少感觉有些喜悦,叔孙通在她考虑之列。

    张良欣然的点头,吕后笑着称赞张不疑,“张家小公子,你多大了?这么聪明,不愧是谋臣的儿子。”

    “今年八岁。”

    “你会有前途的。”吕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张不疑此时倒是女孩儿似的羞涩的笑了笑。

    鲁元过来笑着对留侯说,“留侯的公子八岁便初露锋芒,日后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及冠之后到宫里做事吧。”

    张不疑与父亲互相看了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吕后又话里有话的隐说,“马上就要置酒未央了,留侯……好生歇着,太子可把君侯当为瑚琏之士了,汉家的稳定离不开君侯。”瑚琏:是宗庙盛黍稷即小米、黄米的。它绝非一般的盛食器,而是上至周王、诸侯,下至卿大夫,置于大堂之上、宗庙之中、黄泉之下,极为尊贵,超华绝美,实有大用,贮能裕养,因而可以和鼎相配而且同用。只是尊贵稍次并欲时代享有,须臾不离并永远流传的大宝礼器。吕后引用太子的话说留侯是瑚琏之士,是说留侯张良对国家社稷,乃是大器,具有超才,足堪重用,是治国安邦之才。也叫留侯未央宴会之时留心对太子的照顾。

    张良心下一咀嚼言外之意,便说,“太子仁厚,怀仁怀德如琬如琰如瑾如瑜,天下臣民皆纷而沓至的仰附,无人可及,汉家社稷无需多虑了。”

    吕后听闻,面容稍感轻松的长嘘一口气,久违的笑容此时终于爬上脸颊,满意的对留侯称啧道奇的点头。念留侯当真智慧之人,台面上的话稍微一考虑就能明白,且也能给出满意的答复。

    日头高升,一阵凉风袭来却也不觉得多么的冷涩,倒是清爽的很。来留侯府也有些时候了,吕后虽然没有请到张良做太傅,可是并不是无收获,他又推荐了一个叔孙通,其实叔孙通本就在她的考虑之列,只是本然的认为张良更适合。

    君臣聊了些时候,时候也不早了。张良欲要留吕后和公主等人在府邸吃过饭之后离去,吕后和公主笑着婉言谢绝了,说是宫里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临走前千万叮嘱张良多吃饭,多活动,更要保重好身体,张良笑着答应了。可是二人心里都明白,吕后某种程度上倒是希望张良一直如此保持着与政坛隔绝,这也是对刘邦政治的一种安全保证,第一谋士不会有心叛汉,张良也明白吕后只是像样的说说,自己恰是吕后所希望的状态,说了一阵,张良便出门送走了吕后公主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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