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居平跟妹妹进入到广川县城中的时候,算是开了眼界。毕竟在路上看到的局部房屋并不能窥见全貌。

    而当他和妹妹一同排队有序进入广川县城中的时候,看到光洁干净的地板,一间间整齐有序的商铺,这是个同行的老先生告诉他的,后来老先生被人吃了。还有各色的亭台楼阁。

    居平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够出了八里村来到县城里面,世代为农的他们除了安分守己的种田之外并没有想过要出了八里村之外。

    他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蜡烛是奢侈品,油灯也舍不得多点,明月高悬亮堂的晚上会出来遛弯走动,夜色漆黑如墨的时候便是早早的洗洗弄弄窝到了被子里舒舒服服的睡,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精力充沛的出去玩。

    每家每户的菜园里都有个引水浇菜的河沟,多是围着菜地来了,县城里面没有菜地。河虾河鱼肥美的季节居平都会跟很多伙伴一同钓鱼摸虾,每次都能收获颇丰。

    八里村也有个湖,不过不大,湖中心有点深,湖边浅,平日里是不给去的,大人挖塘泥的前两日就可以去,有人会在那里做准备,鹭鸶和水鸭子也会因为人的这个架势而跑的远远的。

    但是县城里什么都没有,关于河湖泥土田园的一切。

    居平心想,或许这就是城和村的区别了吧。

    在这里应该不会有沿路上常常能够遇到的争斗了,他们说县城里是最讲究秩序的,不若乡野散漫不上规矩。听到这样的话让居平觉得十分开心,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好好遵守规矩,他跟妹妹一定可以在县城中生存下来,官家人好心收留他们的话,或许还可以读书识字,甚至将来他也能成为城里人,地位肯定比农夫要高很多了,爹爹之前是这么说过,村里要是有个会读书识字的,将来就能出村,成为城里人。

    可是,就在居平居安他们两个进了城之后不久,好像广川县城的城主就不允许其他难民再进入了,好像是因为城里的人口已经够多了,负荷不起了。

    先前进城的难民庆幸自己好运,先一步挤了进来,而后来的难民则是不干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先来就能进,他们后来的就不能进了?

    先来后来也不是这样一个先来后到法!!

    于是那些后来的、堵在城门口的难民便不干了,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关在外面,然后任凭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一路历经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又累又饿又渴,都走不动道了,结果就这么对待他们的?这也太残忍太无情了!

    居平和居安是躲在一处摊子底下看完了全过程的,因为当时他们进来不久之后那些身着特殊衣服的人就要关上厚重足够好几个人高的城门了。

    一进了城,居平就带着居安躲到了角落里,延续他们过往的习惯,猎人捕捉小动物的时候都是躲在暗处,大张旗鼓还是小心翼翼待在明处的人都会被盯上,居平不傻,他知道怎么样隐藏自己怎样主动去规避风险。

    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大批大批的难民像是居平无意中翻开陈朽的木头皮一般,往往能够看到许多的蚁群在里面,许多许多的蚂蚁。

    这些后继而入的难民就跟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看的居平不寒而栗。

    愤怒、悲伤、惶恐、惊惧、痛苦、疲惫以及言语无法描述出来的表情,居平觉得他从来没有在人的脸上可以看到这么多的表情,如此令人震撼,乃至不可思议。

    于是那些后入的难民便成为了后来传到少梁城中的“暴民”。

    难民的数量终究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那些数量的官兵是根本不可能阻拦的了的,城门还未完全合上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抵挡不住难民的攻势以至于城门给活生生破开,难民们不复先前的井然有序,入到城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食物,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哪怕就是扔在大街上的烂菜叶子,能吃的都吃,毫不顾忌。

    而他们现在在路上的时候,连林子间的树皮和叶子都给吃掉了。

    在居平看来,饥饿的本能反应要比瘟疫更加恐怖,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从而抛弃自己过往所恪守的善良道德准则。

    对于他们抢夺食物居平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路上的时候他曾经亲眼见过他们抢夺妇人手中的婴孩,夺人子而食。这已经成为居平的梦魇了。

    广川县城里原本居住的人已经离去了,他们应当是匆匆带了些包袱就离开的,城门应当不止一个,因为居平并没有看到他们从正城门走。

    因为那些难民已经联合起来闯入别人的店铺或者家里进行抢夺,只要能看的见的吃的,全部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一干二净。

    居平兄妹两个自觉没有同他们争夺的心思,因为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对于暂时栖身在广川县城里已经是心满意足了,黑夜里的时候能够偷偷摸摸的老鼠打洞一般寻些吃的,吃个三分饱就够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饿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腹都凹陷下去了,居平自己倒是不在乎吃没吃饱,主要还是妹妹能够吃饱就行。

    他在躲藏的摊子下面摸到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面是蚕豆和黄豆,还是炒制过的。炒豆子这个东西,居平是最喜欢的了,以前娘亲在的时候,每次到了黄豆落成熟的季节,都会炒一大锅的黄豆子,有时候还会放些韭菜然后腌制起来,吃过豆子以后再喝上好几碗的水,一天就不知道饿了。

    所以这个时候能够发现炒制的黄豆,对于居平来说是件极其惊喜的事情。

    就这样,居平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找了不少锅灰他把自己和居安的脸上身上都给有意无意的涂上,还在地上滚。

    居安还小,不知道哥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还以为好玩,就跟着一起做。

    这样一来在外人看来就两个脏兮兮邋遢不起眼的小难民,加上他们不会过来跟自己争抢食物,所以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得不说居平是真的很聪明,也足够运气好,能够在如此要糟糕的环境中苟活下来。

    但是,这还是刚刚难民进城时候发生的事情。

    难民把原本广川县的人都给赶跑了,他们像是战胜者一般洋洋得意。尽情攫取这广川县城里的一切。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有限的,大开着的城门进进出出的难民却是无限的。

    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是陛下已经要派人来到广川县这里赈灾救济难民了。

    所以众人又开始燃起了希望,等待的每天都是期盼着大批的食物到来,广川县城里并无多少粮食,那些粮油盐铁都是官府控制的,广川县的县令已经跑了,哪里能够知道广川县城的备用粮仓在哪里?

    周围县的县令也是不管别人瓦上霜,只管自家门前雪,所以要他们主动伸出援手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发生洪涝的地区十分多,在路上的难民都知道前往的地方是广川县城,只有到了广川县城才有的活下去的机会,因为朝廷会拨粮食下来,有了粮食他们就能吃饱了,能吃饱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忍饥挨饿了。

    不用挨饿,这足以令所有难民为之疯狂,若是逃到别的地方去难免要看人脸色遭人冷遇不说,甚至饿死在街头都没人愿意理睬愿意管。

    加上周边县令沆瀣一气串通起来,暗中派遣手下伪装成难民蹲在难民的必经之路上,若是冲着自己县来的就直接蹿腾人去到广川县城去,让那些难民在听了这些言论之后也是立刻更改方向前往广川县城去。

    之所以说是言论而不是谣言,是因为都城少梁那边已经知道了关于广川县的事宜,也知道了这些难民都是聚集在此处的,所以是迟早会下达命令来治理的。

    能够让难民聚集起来方便朝廷统一治理也是周遭那些县令的官方对外说辞,何况他们也没让难民去到广川县城啊,只是小小的差人“建议”了一下,如果难民们要是到这里来的话,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啊。

    说谁都会说,但是做的话就一定了,就算做了,真正能够执行多少,谁又能知道呢?

    当广川县城的难民数量进入到了饱和阶段,已经无法承受每日都在在增加的趋势。当矛盾激化到一定顶峰的时候,在广川县中又是一番惨绝人寰的争斗。

    身强力壮占有优势的人肆意打砸抢夺广川县城里的屋舍店铺,能吃的能喝的能抢的统统尽数为他们拿去,不知不觉竟然就形成了当初居平在城门口护卫的官兵一样一派的势力,都是几人小队伍,虽然没有统一的穿着,但是他们的模样神情举止却足以证明他们是一伙的。有人指挥有人去执行。

    当小队伍汇合成大队伍的时候,便产生了如同广川县城的县令一般的人物,那个头领居平不认得,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正如同当初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广川县城县令叫什么名字一样。

    当然他也不能像问寻常人的姓名一般去问他的名字,他怕被弄死。

    老弱病残年幼的难民只有任他们那些身强力壮的难民们宰割的份,渐渐的,当难民们之间逐渐分化出来的时候,居平忽然觉得他明白了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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