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又是何来历?”舜钰嗓音干涩,上前一步拦挡住他的去路。

    姜海惊奇的笑了:“你竟不知?不太像话。”

    ”姜大人莫卖关子,直说就是。“舜钰脸色微沉,她想抑着性子,却又耐不住。

    姜海便道:”长卿是沈尚书的表字。“

    ”大人勿打诳语,京城谁不知沈尚书表字公谨,何时竟字长卿了?“

    姜海听她这般问,恍然道:”你不知倒也可谅。长卿是徐阁老给沈尚书起的表字,也就同僚偶尔将其尊称,并未广传与外。“

    舜钰还待要开口,恰有侍卫来报暖轿已备妥,他不再磨叽,嘱着侍从将装画的锦盒子小心轻拿,一众直朝门外而去。

    房中瞬时杳无人声,舜钰腿有些松软,择旁侧的官帽椅坐了,脑里乱腾腾理不出丝绪来,古画中田舜吉留下的《寿阳曲》最末句为:回首望长卿!

    ........回首望长卿!舜钰反复默念,把指尖扭搅的发白。

    原来长卿是沈二爷的表字。

    舜钰知晓田舜吉不白写此句,其意甚深。

    “回头望沈二爷“,她凝神默思,大抵是取自词牌青玉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蓦然回首“上衔为”众里寻他千百度“。

    难不成田府满门抄斩惨案,除去为虎作伥的,兜转间竟是沈二爷幕后主使?

    前世里,她屡要替田府翻案却备受朝野非议。

    甚或夏尚书为替夏贵妃争后位,亲自把田府案彻查,后也无疾而终。

    能有这般能耐阻挠的,非沈二爷了,他贵为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声名显赫,是何等的风光。

    舜钰只觉有股子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她抱紧胳臂,依然止不住的哆嗦。

    前世里与沈二爷皮肉交缠的放浪行径,她后来竟是得了趣,弄得狠了,也会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而现忆起,突然心底直泛恶心,她忙用帕子掩住唇干呕了会,眉目间皆是说不出的自我厌弃。

    门帘子簇簇地响,有人在问侍卫:“冯监生在堂里没有?”

    舜钰抹把眼睛,答说在的,你进来罢。

    待那人跨进门槛来,却是认得的,现在吏部历事的监生名叫欧阳斌的,手中拿着一束梅枝,缀满了抽瓣吐蕊的红花,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

    他把梅枝塞进舜钰的手里,笑嘻嘻地:“这是沈指挥使让我送来给你,说你欢喜梅花。”

    舜钰听了冷笑道:”我顶天立地男儿身,岂会留恋此等软红之物,可是来羞煞我的?“

    遂把梅枝往欧阳斌怀里掷,让他带回去。

    欧阳斌哪里肯接过,左躲右闪道:“你不要就摆堂里,用花瓶插了,倒添许多颜色,这外头梅树多含红萼,沈尚书府中老梅倒盛开,特劈的花枝特来送你,你还怪话连篇的........。“说着间声已远,竟是一溜地跑了。

    舜钰捧着出了会神,甜丝丝的冷香绕在鼻息处惝恍,她咬咬牙,走至大铜火盆前,把那梅枝一股脑儿丢进红炭里,但见袅袅青烟起,噼噼剥剥燃的花碎枝裂。

    她拿来铜罩罩上,辄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流光逐暮霞,待舜钰回至椿树胡同的宅院,即见窗户纸上人影绰约,婆子打起毡帘,房内暖和又热闹,原是众人难得聚齐。

    秦兴在算盛昌馆近日的收益,算盘劈啪拨个不停。

    纤月捱他身侧专心做针黹,虎头鞋缝了大半。忽觉秦兴的手抚上挺肚儿,她便抿着嘴轻笑,满脸温柔如水。

    梅逊坐在临窗大炕上,呆看着窗外日光弹指过,听得门前动静,见舜钰从外头进来,忙过来伺候茶水。

    秦兴把帐册拿给她过目,舜钰一目十行看过,盛昌馆的生意倒是愈做愈好,遂颌首提议:”可把邻壁两间铺子租下,用来扩充店面,再雇些伙计和帐房才是。“

    秦兴颌首笑道:”原想年后再做此盘算,即然小爷有心,我明就去办此事。“

    二人正说着话,田荣拎着食盒子过来,秦兴忙将桌子收拾干净,恰婆子送来热水,轮次盥洗过手面,再复坐与桌前。

    小红将盒里的饭菜端出,三盘四碟并一大碗鸡汤,热腾腾直冒香气,又分了碗箸,给每人拨饭。

    先捧一碗摆舜钰面前。

    舜钰瞧瞧她,也就十二三年纪,瘦如豆芽,细眉细眼,再大长开些,倒也有几分姿容。

    盛昌馆邻壁是个胭脂铺子,生意惨淡,铺主卷起行李趁晚跑的没影,这女孩儿无父无母无落脚地儿,被房东堵住要卖去娼寮还债,她也不求饶,立门前独自掉眼泪,舜钰见她可怜,想着纤月也需人伺候,即把她买下。

    舜钰让她搬个凳子来,一道上桌吃饭,她只摇头不肯,还是认生,遂也不再多做勉强。

    吃过饭罢,舜钰让小红取来斗篷,自顾披上,再出得房来,梅逊果然独自立在廊下,用脚蹭着只大花狸猫儿。

    抬眼见舜钰穿扮齐整,要出门的样子,有些疑惑问:”小爷这是要去哪里?天都晚了。“

    舜钰抬手给他额上弹个爆栗,微笑道:”去享来苑,不然还能去哪里?他不来找你,我们去找他就是。“

    梅逊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

    虽已至夜,樱桃斜街却人迹寥寥,优童案一日不破,这里便冷清一日。

    老肯(类似妓院的老鸨)自然心急火燎,索性在门前路中央铺设经坛,供桌上摆放佛像及供品,隔半个时辰焚香祷告,使得一路烟雾漠蒙看不清前道,又得躲让开经坛,是以马车轻慢缓行。

    舜钰掀帘朝外望,官府请了佛济寺的法船,众多僧人唱佛念经,鼓拔梵呗之声连绵于耳,沿着鸳公河正超度亡魂升天,岸边亦放了许多莲花灯,浮于水面悠悠缓行。

    她不由想起那些个优童凄惨死状,忽的不忍再睹,才要放下帘子,却听得梅逊道:“小爷你看那边。”

    舜钰顺他所指随望去,但见不远一处优童馆子,熊熊火光已照亮半边天际。

    她心沉谷底,拉着梅逊跳下马车,直朝浓烟四滚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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