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囚室中竟然真的有人?!

    我止住脚步,忍不住朝龙戒望了一眼,之前他将那个复制的“魇君”从廊壁中拽出来的时候,明明说过,他没有听到廊壁后的响动,推测廊壁内没有其他人了,那现在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争先恐后朝着囚室深处奔涌而去。

    它们要去哪里?

    “进去看看,大家小心!”龙戒低声道,然后冲寄城点点头。他俩抢身上前,挡在我前面,朝囚室里走去。

    我心中一暖,有些些的感动。

    突然身边人影晃动,忽的一声,一个人抢先窜了进去。

    是谈冰!

    “谈冰小心!”我在她身后唤了一声。

    “是还琴的声音!这次万不会错!”谈冰声音嘶哑地喊着,头也不回,往囚室深处奔去。

    她那瘦骨嶙峋的背影,映衬着幽暗的囚室,仿佛撂在大海里的一艘旧帆船,东倒西歪,被浪打得稀烂,却甚是硬净,不肯倒下、没入那汹涌的浪涛里。

    我一脚跨进囚室里,抬头四望,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不知怎的,膝盖突然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幽暗中,囚室四壁中经年累月积蓄下来的噩梦的痕迹,仿佛被唤醒了,从墙壁和屋顶中剥离而出,卷成一个巨浪扑面压了过来,使得我胸中一滞。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还琴!!”只听谈冰一声凄厉短促的叫唤,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被惊得浑身一颤。

    龙戒纵身窜了过去,寄城回身拉住我的手,快步赶上。

    我站在这间囚室的最深处、站在最里面的这面墙壁前,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谈冰叫得如此凄厉、如此绝望?

    因为,噩梦再次开启。

    而我们,从谈冰讲述的噩梦的倾听者,变成了亲历者。

    一副巨大的蜘蛛,嵌在墙中,闪着莹蓝色的光芒,占据了一整面墙。

    蜘蛛的八条腿,漫长而有力,跋扈地支棱着,几乎要从墙面上扫掠到我们的脸上。

    腿上一层蓝莹莹的细毛,根根直立,难描难画,栩栩如生,仿佛在有恃无恐地轻轻抖动。

    一个少女,是的,一个人类的少女,堪堪嵌在墙壁中蜘蛛身躯的那个位置,仿佛已经人与蜘蛛融合在一起,骤然望去,完全无法分辨,这墙上到底是一个长了八条蜘蛛腿的人,还是一只长了人身的蜘蛛?

    而之前汹涌而至的无数只小小蜘蛛,钻入了墙面与地面的接缝处,仿佛流水渗进了缝隙,转眼就不留痕迹。

    少女嵌在墙中,一张清秀的小小面孔已被蜘蛛映照成了莹蓝色,她正咧了嘴,吃吃而笑,俯视着我们,口齿清脆伶俐道:“果然被魇君说中,有人会来!能打开魇君封住的室门,挺厉害的。但,就此打住,各位请回吧!因为你们来了也没用,魇君已用我这把‘人锁’将这‘咀嚼之门’锁住,任何人是不可能通过的!”

    少女说话的时候,巨大蜘蛛的八条腿在轻轻颤动。

    “人锁”?

    魇君竟然将少女同蜘蛛合在一起,构筑成“锁”?

    “这位姑娘是谁?”龙戒扬声问道。

    “是……是还琴,我妹妹。”谈冰仰脸瞪着嵌在墙上的少女,脸上既有痛苦又有困惑。

    她是还琴?

    为什么看到自己的姐姐是这种反应?

    “还琴……下来,我是姐姐,我来带你回家……咱们回家……”谈冰柔声道,上前一步,伸长手臂,想去碰触嵌在墙里的少女。

    少女面色一沉,陡然伸出身躯一侧的一条蜘蛛腿,在空中一个划拉,掠过谈冰,将她掀翻在地!

    我急忙俯身,将谈冰扶起,她的脸上已经被蜘蛛脚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伸出袖子,想要替她擦拭,谈冰一把推开我,再次回到墙壁面前,神色凄惶,声音却嘶哑中怒火汹汹:“那该死的蜘蛛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连姐姐都不相认了!我是谈冰,是你的姐姐!你给我下来!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墙中少女神色冷漠,垂下眼皮,看着谈冰,眼神里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还带了一丝轻蔑。

    谈冰被自己妹妹的漠然彻底激怒,不管不顾,纵起身子,伸出手,去拽那少女双脚。

    少女一脚踏出,将谈冰的一只手踩在墙壁上,用力碾压,同时发出了嫌弃的嘿嘿冷笑,虽然那冷笑声听上去清脆又娇媚。

    寄城和龙戒纵身而上,将谈冰拖开。

    谈冰面孔扭成一团,声音已无法畅快而出,只是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我拿起她的手,已经被还琴踩得通红,原本枯瘦的手眼见着肿了起来——这个妹妹竟然下如此狠手!

    “她是还琴……她明明就是还琴啊……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是她姐姐啊……她恨我……我……我们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谈冰终于能够说出话来,语无伦次,凄惶崩溃。

    “谈冰!冷静些!她不是恨你,她已经完全不认得你是她姐姐了!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对着谈冰大声道。

    因为我看到谈冰眼里,不论是恐惧、绝望,还是怒火,但一直有一小簇不肯放弃的希望的火苗在隐隐燃烧,也正是这簇火苗,支撑着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妹妹、带她回家。但这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簇火苗在缓缓熄灭,她的两只大眼犹如两堆燃透的灰烬,渐渐褪去颜色,变成灰白。

    “还琴为什么会这样?”我回头冲着蛛儿大声问道。

    “应该是魇君对她布下了魇丝、用了幻术,乱了她的心智,只会听命于魇君了。”蛛儿回答。

    “如何破解?”我继续问。

    “用龙戒的匕首,蘸了我的血,应该能够斩断魇君布下的魇丝,但是……”蛛儿迟疑。

    “但是什么?”我急问。

    “目测,我并未在还琴身上看到魇丝的痕迹。”蛛儿低声道。

    “也许在这姑娘的背后也不一定,不过,这姑娘自称‘人锁’,看来魇君早就预料到我们会从这囚室中寻得去往雪魇湖的通路!”寄城道。

    “根据谈冰的噩梦所述,这面墙上的蜘蛛是通向雪魇湖的通道,魇君知道我们无法像复制的那几只蜘蛛一样,直接从脚下地面遁入,那么我们唯一进入雪魇湖的通道就是这囚室墙壁中的蜘蛛了。他将被魇丝魇住、听命于他的少年安置在这蜘蛛中,构筑‘人锁’,就是为了阻止我们进入雪魇湖!”龙戒分析道。

    “这么多间囚室,如果每一间囚室的内墙上都有一只蜘蛛通道的话,那他岂不是要安置数十个‘人锁’在这些囚室里?”寄城又问。

    “是啊,要不他带走那么多人干什么?”我说,突然,心中一沉,如果被魇君带走的那些人都被他当作“锁”以拦阻我们进入雪魇湖中,那他会带什么去到雪魇湖中去“拼凑”复活那个叫做“嗅蔷”的人呢?是魇君洞穴里早就精挑细选的不同器官?还是——姐姐?

    可那些储存在立柜方格中的包裹,并没有被取走了一部分的痕迹啊,至少在我将包裹一个个扔到地上的时候,没觉得有哪些方格是空着的啊——难道魇君并未带走包裹?

    那姐姐现在会在哪儿?不是在某一间囚室中充当“人锁”,就是已经被魇君带入了雪魇湖,反正那么短暂的时间,魇君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将姐姐分解!

    我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因为我还记得魇君在看到姐姐的时候,那种兴奋、激动的神情,红色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他是不可能只将姐姐当作一把“人锁”、以拦阻我们进入雪魇湖的!

    “蛛儿!”我说:“那把尺子还在你手上?”

    蛛儿点头。

    “可否请你利用这尺子,将这雪廊中被封闭的囚室全部打开,因为很可能,每一间囚室中都有一把‘人锁’,”我看着蛛儿的眼睛,声音放低些,心中有些愧疚:“这样一来,你又要……流血了,蛛儿,我不知说些什么好……谢谢你。”

    蛛儿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突然抬头,望着我们,平静地说:“匕首。”

    我愣了一下,将匕首从腰间取下,交到他手上。

    龙戒亦将匕首递给他。

    蛛儿无声地将两把匕首在他的断臂处蘸上了他的血渍。

    突然,我眼前一花,只见蛛儿淡蓝色的身影纵身一跃,双手各执一把匕首,朝着镶嵌在墙壁中的还琴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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