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已经死了!”寄城道,声音有些尖利。

    我看着地上丝儿的尸身,仿佛肿胀了些,摊着他的腿,无辜又无所谓的样子,他那柔顺又坦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你们怎样吧,反正已经跟我没关系。”

    “什么办法?”我问蛛儿。心里在想着,难道……难道就让丝儿的尸身就这般孤零零躺在这里?我们能为他再做点什么?

    “若不是方才丝儿在死之前交代我这么做,而我又答应了他,我……我绝对不会……”蛛儿在纠结,眼睛看着地上的丝儿,没有离开。

    “既然答应,那就请说吧,时间确实已很紧迫。”龙戒道。

    “我不过想推得一刻是一刻。”蛛儿说着,俯下身,轻轻拿起丝儿之前断掌的那条腿,断掌处仍有血在缓缓渗出,只是血的颜色变得乌黑。

    “你们可能不知道,”蛛儿抬头道:“我、丝儿和魇君是这世间仅存的三只雪魇蛛。雪魇蛛是水系蜘蛛,喜水,我们有三大本事,一是可以将水汽化作气囊;二是可以取出他人的噩梦抽茧成丝;第三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就是我们的血液,我们的血液可以用来催动‘再生之术’,能让肢体再生、甚至复活生命。不过每一只雪魇蛛的血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每一只雪魇蛛的血对他的同类来说,都是克星……”

    “怪不得刚才我的匕首沾了丝儿咬破嘴唇流下来的血,就将魇君的蛛丝斩断了。”龙戒恍然道。

    “我有点明白了!”寄城轻轻喊了一声。

    “明白什么?”我问。

    “这小蜘蛛虽然死了,但他的血液未干,他的血对魇君来说,就是‘克星’。而这雪墙,应该是魇君编织的吧,那我们就可以利用丝儿的血打开这扇‘雪墙’!”寄城兴奋地说。

    “是这样吗?”寄城又冲着蛛儿追问了一句。

    蛛儿仍然垂头看着地上的丝儿,没有回应。

    “你说你们三个是这世间仅存的三只雪魇蛛,现在只剩下两个了……”我看着蛛儿的背影,轻声问:“你,确定要帮我们吗?”

    “是啊,我确定吗?我此刻仍在犹疑,”蛛儿望着丝儿,自说自语:“人类和血族将我雪魇蛛一族联合绞杀,剩下我们三个藏身地底,现在丝儿也死了,是为了救你们被魇君毒死的……我到底应该恨谁?现在又要遵从丝儿的遗愿帮着你们将魇君搜找出来,我……我恨不能即时死了,才能不负丝儿亦不负魇君!”

    “蛛儿!你听我说,不论之前你们同人类和血族有怎样的深仇,但我们并无意伤害你们,我们只是有任务在身,途径此地,只要魇君将我姐姐和那只红色的小鸟归还,再……再放了他囚禁的那些人,我们绝对绝对不会伤害魇君……”我的语气很是坚定,但心里并无十分的把握,雪墙之后,是怎样的光景?魇君到底囚禁了多少生灵?他那般凶残决绝,若硬是要挣个鱼死网破,我……我会不会杀了他?

    “罢了,一切都是命数。”蛛儿心灰意冷:“一切都按丝儿的意思吧,他知道你们无法穿过雪墙,特地交代我相助于你;但,也请你应允丝儿说的,‘若是抓住了他,请放他一马’。”

    “是指的魇君吗?”我问。

    “难道是我不成?”蛛儿转头看我,红色的眼睛黯淡无光——他失去了唯一的伙伴,心寂如灰,脸上的神情,像一幅被水洇开的画,漠然,散淡。

    我走到寄城和龙戒的身边,他俩看着我,龙戒低声道:“我记得以前龙王说过‘大事从道,小事从权’,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知道该作何选择。”

    我点点头,转身对蛛儿说:“我应允你。”

    “不是应允‘我’,是丝儿。”蛛儿木着脸道。

    “是。”我低声应道。

    蛛儿低头看着地上丝儿的尸身,朝我们伸出手,没回头,哑声道:“请借匕首一用。”

    寄城将手中匕首递给他。

    蛛儿举起匕首,愣了一会儿神,一声轻叹,手一沉,刀尖扎进了丝儿的身体里,他没有迟疑,一划,丝儿的躯体被刀尖剖开!

    我们三个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冷静的动作,没一个人吭声。

    蛛儿将匕首尖端小心探进丝儿的肚腹中,仿佛在找寻什么。

    我看着丝儿那因为中毒已经变得乌黑的内脏,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转过了头。

    “嗬!”我听到寄城一声轻喝,接着问道:“这是什么?”

    我回过头,只见蛛儿已经站了起来,平端着匕首,匕首的刀片上堪堪托着一枚雪青色水滴样的东西。那东西在刀片上轻轻晃动,有暗色的血珠从上面滚落下来。

    “这是雪魇蛛的根本——雪魇滴,它是一滴至纯的魇蛛血,深深埋在每一只雪魇蛛的心房里,有了它,每一只雪魇蛛才能生发出自己独一无二的血液。丝儿的这颗雪魇滴被他的心房保护得很好,还没有被魇君毒液污染,丝儿死之前交代我将其取出,为你们开路。”蛛儿道。

    丝儿宁可开肠破肚、死无全尸,也要助我!

    丝儿,丝儿!我欠你太多。

    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蛛儿摇摇头,端着匕首,走到雪墙面前。

    还能说什么呢。我无话可说。我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左眼。

    视线中有些异样,我侧头一看,身体被剖开的丝儿在地上渐渐消散。

    “丝儿他……他在消失!”我喊道。

    蛛儿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道:“雪魇滴一旦取出,他的身体就会消于无形,这世间再无丝儿。他心甘情愿,你又何须留恋?”

    “好一只看得通透的小小蜘蛛。”龙戒叹道。

    “可是有眼泪在你眼眶打转。”寄城望着蛛儿说,他离蛛儿最近。

    “我想哭便哭,与你何干?”蛛儿说着,眼泪垂落下来。他也不去擦拭,转身将匕首端平,刀尖对准雪墙,将匕首缓缓推进。

    雪墙似有感知,像波浪一般轻轻起伏,仿佛是想把扎进去的刀尖给顶出来。

    “过来帮忙。”蛛儿道。

    “一起推。”蛛儿命令道。

    寄城和龙戒一个扶住蛛儿的手,一个扶住蛛儿的胳膊,奋力将匕首往雪墙中推送。

    我站在一边,无处下手,盯着那枚雪魇滴,看它在刀片上颤颤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抵着我的后背!”蛛儿又命令道。

    我依言将手掌抵在蛛儿的后背上,将力气压了上去。

    我看着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淡蓝色的后背,因为使劲,他肩背上的骨头都支棱起来了。

    他是一只蜘蛛,他和这雪墙后面的另一只是这世间仅存的两只,但他却在奋力帮助我们。不帮,他不忍心拒绝伙伴的遗愿;帮,让他如何面对他的“君”?站在他的立场,我们是不是对他太过残忍?

    我心中酸涩,思绪如麻。

    只听“嗤”的一声,蛛儿身子往前一耸,寄城喊了一声:“进去了!”

    我侧头一看,只见匕首已插入雪墙中大半指,在坚韧结实的“墙”中扎出一个洞,而那枚雪魇滴,顺着匕首瞬间滑入了“墙”洞中。

    “后退。”蛛儿松开匕首,招呼我们。

    我们一字排开,与雪墙保持距离。

    匕首不再前进,就那样扎在墙上,而雪魇滴,则完全没入墙中,看不到踪迹。

    我忍不住回头看看丝儿,他的身躯已完全消散,就在他躺过的地方,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一只红色的眼珠在地上慢慢滚动,隐隐发着光。

    我伸手想将它拾起,指尖尚未触到,那颗红色的眼珠就在我眼前化为乌有。

    “美意,快看!”寄城出声唤道。

    我朝那雪墙望去。

    只见雪墙上雪魇滴滑入的地方开始渐渐发黑,那黑色以匕首扎入的地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眨眼间眼前就成了一片黑暗的火焰,这火焰将雪蓝色的“墙壁”熔穿,在我们面前现出了一个大洞,而被融掉的魇丝坠落地上,瞬间就化作一只只淡蓝色的小蜘蛛,在我们脚下慌头慌脑、窸窸窣窣地爬着,瞬间就没入地面,看不见了。

    “这么多雪魇蛛,怎么会就只剩你们三只?”寄城疑惑。

    “魇君擅幻术,你看到的不过是障眼法,这些不是蜘蛛,不过是一段段魇丝罢了。”蛛儿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拾起一只慌慌张张的小蜘蛛,拿给我们看,果然,他的手里哪有什么蜘蛛,只是一段烧焦了的蛛丝。

    龙戒的匕首悬空端平在那熔开的黑洞中间,一动不动。仿佛自己把自己给遗忘了。

    而雪魇滴已杳无踪迹。

    “这雪墙乃魇君以魇丝铸成,这数年来从未启用过,丝儿虽然知道他的雪魇滴有可能熔断魇丝,但如此摧枯拉朽,我也没想到。”蛛儿苦笑道:“都说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果然有道理,想要毁了这魇丝墙,外人还真是束手无策,到了还是被自己的族类攻破!”

    龙戒探出身子,伸手去取那悬空的匕首,一边问道:“怎样?可以进去了吗?”

    我看着已经完全被熔掉的雪墙,里面就是雪廊,魇君带着姐姐和红色小鸟消失在雪廊深处。

    “我们进去吧,蛛儿你能带路吗?”我问。

    “那雪廊之内,我同丝儿亦很少踏入,带路谈不上,我们一起走吧。”蛛儿道。

    “找到姐姐和红色小鸟,放出被囚禁的人,至于魇君……尽量别伤害他性命。”我对寄城和龙戒又叮咛了一句。

    二人不置可否。

    龙戒的手已经握住了那把悬空的匕首,身子正要踏进。

    突然那黑洞洞的雪廊中凭空窜出来一个枯白的影子,扑向龙戒,连人带刀,将他拖入雪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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