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响,闻讯赶来的文武大臣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天子下旨重审会试试卷,三百八十八份试卷刨去武将,每人两套都不够分。当庭审阅谁敢徇私,很快七十二套有问题的试卷被挑了出来,礼部官员统计好名字及推荐的同考官后呈于天子石重伟。

    同考官二十人,自问没问题的有十三人,满朝文武都看在眼中,挑作弊的试卷当然找仍跪在地上的七人,如果将站着的十三人拉下马,那便是生死大仇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虽然数量不少,但不足二成,石方真还勉强能接受,脸上依旧怒容满面,心情却平和了许多。一旁侍立的刘维国见天子下意识地摩挲龙椅上的扶枕,知道这场天大的官司八成要以雷声大雨点小收场。

    在名册上找到唐语轩和张可杰的名字,石方真看了一下涉嫌徇私的官员,一共六人。刚才跪在地上的同考官就有七人,加上何英杰搜落卷取中了两人,分明还有人未被查出,当着朕的面文武官员居然敢公然官官相护应付自己。

    石方真看了一下金殿上的众人,一个个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如此看来除了这七十二人还指不定有多少徇私之人隐在其中。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名册一丢,石方真起身出了大殿。

    金殿上众人傻了眼,乱糟糟不知所措,陈成济身为左相是朝堂上最大的官员,资历也够,转身轻喝道:“乱糟糟成何体统,殿中御史何在,将胡乱走动讲话之人记下。”

    立时如冰入沸水安静下来,陈成济看着重新归队的众人道:“静心稍等片刻,万岁定然有旨意颁下。”

    说话间刘维国甩着拂尘出现,高声宣道:“万岁有旨,将马遂真、何英杰、周处存等七名同考官以及告状的十名举子暂押大理寺监牢,着左右相、六部尚书、九卿卿正紫辰殿议事,其余文武百官散朝,驱散朱雀门外试子,让他们等待朝庭旨意。”

    紫辰殿,石方真看着鱼贯而入的重臣,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与此次科举弊案有牵连,刚才金殿上分明有七人徇私,查验考卷却只见五人,这分明是满朝文武合起伙来欺君。

    等行礼毕,石方真怒道:“科举舞弊,举子敲登闻鼓鸣冤,天下震动,朕威严扫地,君辱臣死,尔等该如何自处?更可恨的是金殿验卷,居然还漏掉一人,那卢家谷都自认有罪,你们还在替他遮掩什么,莫非卢家势大,你们合起伙来欺君吗?

    语重如山,压得众人站立不住,纷纷跪倒请罪。

    “尔等有何罪,罪在朕恭,朕不该错信尔等,所以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糊弄朕,真当朕老糊涂了吗?”石方真杀气腾腾地吼道。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一个应答不对,便是无数人头落地。孔省叩首道:“万岁慎言,臣等虽然不肖,却不敢有欺君罔上之心,请万岁暂息雷霆之怒,臣有下情回禀。”

    石方真压了压怒火,余怒未息地道:“孔省,朕知道你伶牙俐齿,如果你想用言辞掩饰,别怪朕想拿你问罪。”

    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孔省硬起头皮道:“自万岁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扭正前朝奢靡之风,政治为之一新,天下开泰,百姓安乐,众称盛世。”

    刘维国暗赞,孔大人着实了得,几句话便说得万岁转怒为喜,脸上有了笑模样。

    “大魏朝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取士以来,寒门子弟得到机会位列朝堂,但世家望族势力交织错杂、盘据朝野,寒门子弟又被家境所迫难以安心读书,真正能高中者寥寥无几。我大郑自高祖以来,建立锁院、搜检、糊名等新制防止舞弊,陛下更是下旨誊录考卷,大大地减少了徇私舞弊的可能。”

    石方真心中舒坦,嘴中却冷哼道:“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胆敢徇私夹带,莫非嫌朕的刀不快吗?你们不要跪着了,都站起来回话吧。”

    众人站起身,松了口气,暗自佩服孔右相辩才无碍,让大伙渡过难关。

    孔省越发胸有成竹,从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举舞弊的弊端一时难以削除,究其原因无非是权势在背后做怪。万岁颁行‘合税为一’清仗田亩,约束世家权力,其实已在釜里抽薪,只是积弊难以短时消除,方才仍有徇私之事发生。方才金殿重审,挑出七十二套考卷有舞弊之嫌,臣以为有几种可能。”

    “一是考官受贿,徇私舞弊,这类官员需要重惩,彰明法纪,安抚举子之心;二是碍于情面,随波逐流,默许权贵徇私,此类官员亦要依法惩处,以儆效尤;三是虽有徇私却立心为公,此类官员多为事先看过行卷,对参试之人有所了解,读到其文时有熟悉感,纵有小误亦本着为国取才之念将其取中,此类不妨薄惩便是;四是同考官对某些文章个人有所偏好,或者才具不足,致使在旁人有失公允,这类人不宜担任考官,以免贻误考生。臣以为,此次科举弊案显露出的弊端不少,万岁不妨区别对待,分别处置,借机整顿科举,令天下信伏。”

    对于孔省说的四类情况,石方真分别在心中对号入座,受贿徇私者何英杰、周处存等人,碍于情面有马遂真,立心为公的大概真有几个,估计不在那七人之列,才具不足有所偏好的不知指谁。

    “臣等自知才疏德浅,但绝不敢生出欺君罔上之心,便是那些徇私受贿之人也多是被外物迷失了本心,并非胆敢蔑视皇权法纪,请万岁明察。”

    紫辰殿十七位重臣齐齐躬身道:“请万岁明察。”

    石方真有些发窘,干咳一声道:“朕方才失言了,诸卿莫要放在心上。事情已然发生,诸卿想想该如何善后吧。”

    孔省往后一步,方才风头出过了,该让别人谏言了,风头出得太过当心招祸。孔省退后陈成济就不能退了,略思片刻,陈成济道:“举子集聚朱雀门敲登闻鼓,此事已经无法掩盖,应让举子代表向大理寺举报弊案,着大理寺审理此案,明告天下以示公正。”

    礼部尚书郭从史道:“万岁,科举弊案爆发,今科会试不知该如何处断?”

    石方真犯了难,皇榜已经贴出,上面盖着玉玺,君无戏言,如何收回。如果此次科举成绩不作废,必然伤了其他落榜举子的心,近而在无数读书人心中造成科举不公的印象。

    此次弊案中牵扯到的卢家谷是工部尚书的族弟,官居从五品著作郎,是卢家的后起之秀,如果因此事将他罢免,卢家在朝堂上将受到重创,比起李家尚且不如。

    卢家林知道自己不能不开腔,即使引得天子不快也要说话:“万岁,科举乃国家大事,朝庭向有严制,岂可随意变更。臣以为此次会试虽有弊情,依律处断便是,如果开科再试,让那些凭真本事取中的举子怎么想,而且事情闹大,朝庭的颜面何在,万岁的尊严何在?臣以为严惩徇私者,取消作弊者的功名便是。”

    刑部尚书吴化仁、大理寺卿黄胜、太仆寺卿李明行、太常寺卿周化常躬身附议。石方真一皱眉,吴化仁是崔氏女之婿、周化常是林氏之婿、李明行是李家之人,黄胜据说跟黄氏拉上了关系,这五个人站在世家的立场上不愿意朕深查下去。

    余知节道:“会试出现弊案,理应重新再试,给天下举子一个交待。知错能改乃为君子,天子能不掩自失,是为圣君。”

    这句话中听,石方真点点头,道:“朕倒不在乎那点虚名,只是不能冷了天下举子的心。传旨,四月十五日重新开考。”

    听到天子颁旨,孔省笑道:“万岁,今年是建武元年开科,又恰逢三年会试之期,莫非是上天预示当合二为一,二次会试方能取得良才。臣以为卢尚书和余尚书说的都有理,这次重新开考不妨只考一次,与前次会试结合起来,择优而取。”

    石方真暗笑,孔省又在和稀泥,两不得罪,不过宰相之责有辅助帝王调和众臣间的矛盾,孔省做的不错。

    陈成济问道:“既然十五日便要重试,此次会试以何人为考官今日便要定下。”

    石方真想了想,道:“宋爱卿,此次你任主考官。”

    光禄卿正宋思礼既高兴又有些担心,心愿得偿高兴,但在这个节点上任主考官如坐在针毡之上,既引人注目又得罪人。再怎么说这主考官还是要做的,宋思礼躬身道:“臣遵旨。只是臣年岁已大,望万岁为臣配个得力的副主考。”

    石方真想了想人选,都不是很合适,突然想到江安义和赵叔纶进京朝觐,这两人正好。石方真笑道:“就让赵叔纶和江安义任副主考吧,同考官就从上次筛落的名单中选二十个,此次由郭爱卿负责,午时后报给朕。”

    陈成济道:“此次举子在朱雀门前聚焦击登闻鼓,虽有理却于制不合,臣以为那十个为首的举子当黜免其重试资格,就让他们在大理寺鸣冤好了,等大理寺结案后再行处置。”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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