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怀宾站在屋中间,冷冷地看着宋冲,屋角、门前,围着七八名汉子,目光胜似刀光,宋冲被众人的眼光刺得遍体鳞伤。

    苦笑一声,宋冲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御史台观风使许明华找到他的事说了一遍,承认是自己把大家贪污赈灾银的事告诉了许明华。

    邓怀宾踉跄后退,碰到身后的椅子,一屁股瘫坐在上面,贪污赈灾银的事被观风御史知道了,那岂不是要捅上天了,天威难测,生死难料啊。

    难怪赵县令会让管家自首,看来他从哪里听到风声,邓怀宾把怨毒的目光投向宋冲,要不是这小子告密出卖众人,观风使怎么可能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邓怀宾由景源县主簿升任县丞,在景源县经营六年,宋冲一直追随在他身边,深知邓怀宾胆大心黑,去年西域联军破城之时,就是他鼓励县令据城死守,自己偷偷地溜之大吉。

    见邓怀宾目光不善,宋冲赶紧道:“邓爷,许观察使是想针对赵县令,只要邓爷点个头,我愿亲自替您到许观察使那里说项,保管您平安无事,甚至还能得些好处。”

    邓怀宾的脸色缓和了些,思量宋冲的话有几分可信。宋冲见言辞打动了邓怀宾,接着道:“我听许大人的意思并不把贪污赈灾银放在心上,倒是对什么人给赵大人通风报信很感兴趣,还让我派两个兄弟蹲守在后门。”

    为了活命,宋冲把许明华交待他办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邓怀宾沉吟半晌,看神情宋冲所说的话应该不假,那个姓许的观风使要对付赵则和,所以赵则和才会急急地撇清。赵则和把责任推给管家,自己一副清廉的样子,姓许的还真拿不住他的短处。

    如果自己投靠姓许的,姓许的绝对会让自己当枪使,出面举证赵则和。姓许的应该和赵则和没有见过面,他为什么要针对赵则和?邓怀宾略加思索,立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赵则和和江刺史是同门出身,江刺史前一段时间还到景源县视察,姓许的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邓怀宾露出苦笑,无论是江刺史还是观风使,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这才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周围的人都看着邓怀宾,等着他决断,这好比在玩骰子赌大小,一定要选边站,只是站错了队就要家破人亡。邓怀宾使劲地揉挫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权衡着轻重。

    江刺史在景源县视察时,邓怀宾和他打过交道,感觉这位年轻的刺史还算谦和,没有年少得志的倡狂,他和赵县令是同门,虽然身为上官对赵县令却颇为尊敬,赵则和白天的举动无疑表明他得到了江刺史的通风报信。姓许的观风使急于做出功绩,对宋冲威逼利诱,封官许愿,但听宋冲描述其言行,其人并不可信,要是投靠他要提防过河拆桥。

    从眼前看,江刺史是地头蛇,也算得上强龙,姓许的就算有御史台撑腰,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奈何不了江刺史。从长远处来看,如果这场官司打到京城,姓许的如果抓不住江刺史通风报信的证据,以江刺史的圣眷,恐怕姓许的绝不敢猜测上奏,诬告的罪名他担不起。

    至于证据,邓怀宾心想,除非龙卫出手,而化州龙卫因为江刺史夫人的原因,都快成府衙的下属了,没有龙卫相帮,姓许的光凭一张嘴说破天也没有用,最后只能是不敢声张。

    赵则和在江刺史的看顾下顶多受个罚俸的责罚,而自己如果跟着姓许的下注得罪了江刺史,姓许的到时拍拍屁股回京,自己可还受江刺史的管辖,随便抓个错处就能办了自己。

    心中有了决断,邓怀宾站起身,道:“宋冲,你不该私下背叛大家,如果不是我多加小心,大伙被你卖了还不知情,我不能拿大伙的性命来赌姓许的开恩。事到如今,只能委屈你了,你不要怪我。”

    不等宋冲反抗,周围窜过来五六个人,拿胳膊的拿胳膊,抱腿的抱腿,将宋冲拿住,一条绳索套在了宋冲的脖子上,然后被吊上了房梁。

    看着挣扎的宋冲,邓怀宾冷幽幽地道:“宋兄弟,你安心上路,家中的老小众兄弟会替你照顾好,死你一个人总胜过大伙一起死。”

    夜风呼啸,烛影摇曳,宋冲的身体终于不再动了。邓怀宾冷森森地开口道:“宋冲贪污赈灾银,被我查觉后畏罪自杀,人命关天,诸位的嘴巴一定要牢一点,要不然下一个就可能是你了。”

    宋冲的尸体就在眼前,众人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直冒凉气,一个个连连点头。

    邓怀宾干涩的声音道:“去弄辆车,半夜悄悄地把他运到衙门他的住处,等天亮再发现吧。叫徐子厚照他的笔迹写封遗书放在桌上,大伙挤个三四百两银子藏在他屋中,贪污赈灾银的罪就由他背了。他家里今后大伙都照应点,毕竟他是替大伙死的。”

    第二天,衙门三班房传来惊叫声,很快整个衙门都惊动,县令赵则和、县丞邓怀宾、主簿林祥以及大小吏员、衙役都来到都头宋冲的住处。

    宋冲的尸体已经放到了床上,遗书放在桌上,三位大人分别看过,赵则和让人在房中搜了搜,果然在屋角的箱中找出三百多两银子。

    交流了一下目光,赵则和叹道:“人死为大,先入土为安吧。通知宋都头的家人收尸安葬,这些银子查明是不是赈灾银,如果不是便还给他的家人吧。”

    宋都头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在景源县传开,许明华在吃午饭的时候从周围的食客嘴中听到了消息。回到住处,许明华半是兴奋半中惊恐地喃喃自语道:“杀人灭口,赵则和好大的胆子,本官一定要查明真像,严惩凶手。江安义,你包庇同门,草菅人命,休想轻易脱身,本官要向天子揭露你的真实面目。”

    想到得意处,许明华爆发出阵阵笑声。许安在门外探头张望,老爷一个人在屋中笑什么?

    许明华转身看见许安,脸立时沉了下来,板着脸问道:“许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见我?”

    许安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哪敢说自己在门外听了一阵枭笑声,连忙道:“老爷,我刚到,还没进门您就瞧见我了。”

    许明华踱到椅子边坐好,吩咐道:“还不进来把你此行经过给我讲述一遍。”

    当听到江刺史在夷木县视察时许明华一愣,连连追问许安是否亲眼所见,许安拍着胸脯保证后,许明华怅然若失地道:“难道不是江安义?是他派人送的信?你看清他身边有几个人了吗?”

    许安摇摇头,许明华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最后起身道:“随我去县衙,我要亲自看着,防止有人营私舞弊。”

    景源县县衙花厅,赵则和满面春风地与许明华寒喧着,邓怀宾、林祥陪坐在下首,时不时地递上两句恭维话,花厅内欢声笑语,和气一团。

    衙役重新换上热茶,赵则和换了副沉重的表情道:“赵某无能,景源县最近是非不断,先是赵某人的管家假借我的名义向衙役都头宋冲索贿,事情暴露后引出贪污赈灾银案,宋冲畏罪自杀,眼下我正命邓县丞全力追查贪污赈灾银一案。许御史身为天使,代天巡狩,才学见识过人,如果能施与援手,帮着本县清查案件,赵某感激不尽。许大人只管放手查案,景源县自赵某以下,不论是谁只要涉及案件,听凭许大人发落。”

    邓怀宾和林祥也站起身施礼道:“恳请许大人大力帮忙,我等一定遵从命令。”

    许明华来县衙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景源县上下串通舞弊,听赵则和等人让自己审查此案,顺水推舟道:“景源县眼下以赈灾大事为主,这贪腐案本官就替你们先接下了。本官听闻江刺史在吕同一带视察,等江刺史来景源县后我再把案子交给江大人。”

    “刚才赵县令说了,一切由我做主,那许某就不客气了。”许明华道:“为了尽快查明案情,我就住进驿馆,赵县令让人把记录赈灾钱粮的账本搬到我驿馆的住处。”

    “可是安排几名小吏帮着查帐?”邓怀宾问道。

    许明华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让衙门的人帮忙,岂不是让贼抓贼。

    邓怀宾暗自庆幸,亏得没有耽误时间,昨夜连夜将账本重新做过了,许明华要从账面上查出问题已是不可能了。

    许明华站起身来道:“咱们先到库房盘点一下,还剩下多少银两和粮食。”

    这个举动让赵则和等人一愣,虽然已经暗示让人退还赃银,可是拿出去容易要回来难,除了赵则和、邓怀宾、林祥以及几个曹头知道轻重,一早就把钱退还了银库中,大部分衙役和小吏还没来得及把钱还回,更不用说那些也分到些好处的乡正村正。

    许明华见赵则和三人面露迟疑,心知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他曾任过县丞,对县衙银库的所在清楚,当先举步道:“走,到银库去。”

    身后赵则和三人面面相覤,无奈地跟在许明华身后向银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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