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城门,加紧戒备”。

    随着冯平仲一声令下,号角声在城头响起,城门缓缓关闭。箭楼的孔洞后弓箭手到位,城墙上最外一排还是弓箭手,绞车弩被推放到中央位置,弩箭摆放在一侧,几名弩手侍立在旁等待命令,马道上士兵从器械库中往来搬运箭只、滚木等物,城头一片繁忙。

    江安义见将士往来穿梭、号令短促有力,秩序井然,赞道:“冯将军治军有方,逢敌不乱,实为虎狼之师。”

    冯平仲冷着脸道:“江大人,大战将起,刀箭无眼,还请大人带着众位大人到关下歇息,等退敌后末将再与大人接风。”

    江安义笑道:“江某对沙场杀敌的将士深为仰慕,恰逢此机,请冯将军准许江某在城头观战。”

    冯平仲见江安义脸上显露兴奋之色,只是他身边的随从官员多半面如土色,畏缩地往内侧躲,心想,这位江大人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想着捞点战功吧,不妨就让他在城头观战,也好让他明白战场的残酷不是书本中所记得轻松写意。人在城头,弓箭很难射上来,自己在他身边看顾,风险不大。

    文武不相统,加上消息闭塞,冯平仲没有听说过江安义卧底青云水寨,直接与逆贼厮杀的事,只是隐约地听说他曾被元天教余孽劫杀过,仗着其妻是龙卫高手,身边又带着护卫才没有出事。

    当然,关于江刺史的传言有不少,以孤身从北漠脱逃最为传奇,冯平仲这种传闻嗤之以鼻,一个人要从虎狼之国、几十万铁骑中逃走怎么可能,文人喜欢夸大其词,将牛皮吹上了天,说不定这次又会传出江刺史独力退却西域联军数万的传言吧。

    关城下吵成一团,有人大力地拍打着城门,呼喊着让他们入关,更多的人将牲口和货物围成简易的防卫圈,取出刀剑弓箭御敌,江安义在城头看到这伙人训练有素,片刻之间就形成了简陋的防御工事。

    范思本听到哭喊声心中不忍,忍不住出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放这些人入关躲避,城内还有瓮城,将他们看住便是。”

    “景帝八年,一伙西域军化装成胡商,镇将让他们入关避乱,结果这伙贼军夺取关门让随后的胡军长驱入关,井门关上下被屠戮殆尽。事后,天子下旨,边关遇敌时,不许放关外之人入关,违令者斩。”冯平仲眯着眼睛注视着关下的商队,语气冰冷,看不出心中所想。

    景帝八年,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对于先帝的旨意众人不敢批驳,众人默然地看着关下的商贩徒然地哭喊。

    烟尘滚滚由西袭卷而来,黄沙在空中凝而不散有如黄蟒,冯平仲脸色凝重,道:“这不是普通的马贼,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江安义一愣,莫非西域军又来侵袭,看规模不大,只有二百来人的样子,这点人想破关不是开玩笑吗?

    合城县的县丞赵明谦强笑道:“大人,我等在城头反而妨碍将士们御敌,不如暂避一下。”

    “是啊,是啊”,一片附和声,江安义见随行的官吏多半脸色苍白,惊恐莫明的样子。江安义道:“你等暂避,我在城头看看。”

    众官在士兵的引领下急匆匆离去,江安义凝神打量越来越近的马贼。这伙马贼身穿着鳞甲,头上戴着古怪的头盔,将脸包在其中,只露出眼鼻,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杀气腾腾。

    冯平仲道:“是戎弥国的战甲。”

    一侧的镇副张道宗愤然道:“这些西域贼子,有事没事就化身马贼前来劫掠,把我大郑视为鱼肉,想吃的时候就来咬上一口,可恨。”

    关下马贼已经和商队接战了,缩在防御圈中的商队率先射出弓箭,那些箭只落在马贼的鳞甲上纷纷弹落,难以伤到他们。看得出来那些化身马贼的戎弥骑兵身手了得,一阵箭雨反击将防御圈中的护卫射伤不少,然后冲上前挥舞马刀砍出个豁口,很快,一个商队便沦陷了。

    那些贼兵冲入防御圈中开始纵马杀人,商队中人四散逃命,却被贼兵追上,片刻之后,死尸满地。那些贼兵并没有罢休,开始向另一处商队袭去,悲剧再次上演。

    江安义沉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派兵赶走这伙贼兵?”

    “安西都护府有令,无故不得出关。”冯平仲面无表情地应道。

    张道宗解释道:“关外的商队身份未明,曾经发生过打开关门时商队借机冲关的情形,为防发生万一,朝庭通过都护府下令,守关第一,无故不得出关,否则即使救下人来也有过错。”

    惨叫声随风传来,江安义看到一个商人被追来的贼兵砍掉头颅,鲜血从脖项中滋向空中,黄沙赤血,分外醒目。

    关下的商队查觉出被动防御只会被逐个灭杀,几个商队汇合起二百多人的队伍,向着马贼反冲过去。商队的马队居高临下占了地势,那些护卫们也是深经百战之人,生死关头全力出手,那些贼兵抵挡不住,丢下几具尸体落荒逃走。

    不过,那些贼兵的马匹精良,冲出数里后重新整队,形成锥形状反攻过来。相比下,商队的队伍如同一盘散沙,一窝蜂般地向着锥形涌去,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等贼兵转身追击进,商队已经形不成队伍,只能凭借个人武勇与其相搏,有些怕死的催开战马落荒而逃。

    商队被屠杀的下场已经注定,江安义看着关下还在苦苦支撑的护卫们,厉声道:“人命关天,请冯将军速派兵援救这些商人。”

    冯平仲脸上的刀疤抽动,却没有做声。

    看来冯平仲是不可能下令出关救这些人了,江安义愤然道:“将军既然怕担责,那好,请将军下令打开一线关门,江某自己带人去救他们?”

    冯平仲逼视着江安义的眼睛,道:“江大人,沙场之上可不是舞文弄墨之所,大人如果坚持出关,井门关三千将士一兵一卒也不会随行,末将有言在先,大人如果失陷在外,末将也不会率人前去搭救。”

    江安义冷冷地道:“生死由命,不怪将军。不需劳动井门关将士,只要冯将军为我准备一副盔甲,下令打开关门即可。”

    冯平仲静默了片刻,下令道:“张道宗,你替江大人备甲,传我将令打开二尺宽关门,待江大人出关后重新闭关。”

    说完,冯平仲转过身面向关外,道了声:“江大人,多多保重。”

    江安义随着张道宗下了城头,召集起他的二十名亲卫,让亲卫们准备出击。欣菲感到不适,留在合城县没有随他前来,范思本等人纷纷相劝,江安义打着官腔道:“江某身为化州刺史,怎能坐视大郑子民被胡人屠戮。

    那些亲卫已经被江安义培养出了荣誉感,按照主将设计的方法训练效果突出,让这些亲卫在军中比试中脱颖而出。江安义出手大方,薪俸丰厚,装备优良,亲卫队的待遇让他们原来军营的同伴十分羡慕,都想能被刺史选为亲卫,可是江安义没有再挑选新的亲卫,这让原来的亲卫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钱是一个方面,战功是另一个方面,跟随主将风险是大了些,但不用担心被上司抢功。就拿上次随夫人在戈壁剿杀元天教余孽来说,除了赏银,每个亲卫都记功一次,有十人幸运儿还被晋封为陪戎副尉,这对亲卫是很大的刺激,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面前,哪个不想以命相搏。

    亲卫被灌输随时应敌的理念,盔甲和兵器随身带着。这二十名亲卫中有几个跟随过江安义迎击过元天教的袭击,他们知道主将的勇猛,其他人也从他们的嘴中听说过江安义的事迹,虽然只有二十人,但却个个士气高昂,身披细鳞甲,手持长铁枪,站在战马旁,目光炽热地望向主将江安义,等待他一声令下出关立功。

    虽然冯将军与江刺史把话说明,江刺史出关责任自负,但一州刺史真的死在关前,恐怕冯将军和自己都难逃干系。作为冯平仲的好友,张道宗对冯平仲的死硬脾气十分清楚,这位老友立下战功足以让他升为五品以上的将军了,可是他不知变通、不愿求人,才会呆在井门关做一个六品下的镇将。

    江安义换上张道宗送来的明光甲,翻身上马,喝令道:“上马。”

    身后亲卫整齐如一,翻身上马,排成两纵,紧随在江安义身后。张道宗赞道:“江大人的亲卫好身手,末将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关门缓缓打开,江安义举枪示意,木炭率先缓步出关,身后二十名亲卫跟在他身后出了关。关城之上,冯平仲木然地看着江安义带着二十名亲卫不徐不急地向着四里外的沙场跑去,紧抿着嘴唇。

    关门并没有关闭,瓮城内四百名将士集结成列,张道宗调集了这些人以防不测。队伍之前,张道宗苦笑道:“这位刺史大人不听劝阻要出关救人,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杀,诸军注意了,出关后结成枪阵,稳打稳扎,救人之后迅速往关前移动,城头有绞车弩,那些戎弥人不敢靠近。”

    二里外的贼兵分出一部分向江安义迎来,显然想阻止江安义救人。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江安义枪尖平放,喝道:“杀敌。”

    “杀敌”,身后传来整齐的呼应声,一杆杆长枪放平,枪如矢,向着迎来的贼兵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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