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后宅的井水中取出早上放入的陶罐,顾不上抹干陶罐上晶莹的水珠,小心地揭去陶罐上密封的胶盖,揭开油纸,一股水果的清香从罐中涌上来。陶罐高七寸,径五寸,大肚细口,一罐约能装下三斤左右水果。思雨闭上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香气。

    院中西北有个凉亭,亭旁有树如盖,十分荫凉,亭内石桌石椅,夏季一家人都在这里吃饭纳凉。欣菲已经让小丫头摆好了几个碗,催促思雨道:“热死了,快把糖水果倒出开,解解乏。”

    天子密旨让欣菲总理清剿元天教残匪事宜,白天欣菲和思雨都要到龙卫府办差。

    思雨用勺子兜出罐中桃肉,桃肉保持着新鲜,今天已经是第十五天了,罐中的水果丝毫没有变质,加了蜂蜜之后还多了蜂蜜的香甜,比起水果本身的风味更香甜了。

    江安勇和石头从后门回来了,江安勇老远就叫道:“我的那份果肉少要些,多给我点糖水,忙了一天,出一身汗,多喝点水。”

    思雨嗔道:“你倒是会挑,谁不知道糖水更好喝。”

    浸过果肉的糖水,把水果的原味融在里面,酸酸甜甜风味十分浓郁,众人都喜欢喝,思雨话虽这样说,还是心痛丈夫,替他多兜了两勺糖水。

    石头端着碗先喝了口糖水,然后捞了块桃肉在嘴中吃着,调笑道:“思雨姐真偏心,光给安勇叔不给我。”

    思雨羞红着脸道:“给,给,都给你。”说着把罐中剩下的糖水都倒到了石头碗中。

    欣菲往前院张望着,自言自语地道:“天都快黑了,安义怎么还不回来,衙门都已经散衙了。”

    江安勇也道:“我和石头来的时候,衙门已经关了门,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一刻钟后,江安义从后门回宅,身旁跟着华司马和史清鉴,这两个人是江安义的心腹,众人站起身见礼。江安义扫了一眼石桌,笑道:“收拾收拾,再取两罐糖水果来,请史先生和思源尝尝。”

    华思源提鼻子闻了闻,笑道:“好香,是桃子的味道。安义说请我和史先生尝点好东西,不会是指桃吧,满大街都是,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安义你的手艺不错,弄点好菜,我们陪史先生喝两杯。”

    史清鉴稳稳地坐好,他知道主公不拘这些小节,道:“华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公开了口,自然不会骗你。”

    这段时间史明玉带着余庆山在西城外筹建西域边市,深得江安义的信任,府衙中的人都清楚,这位年轻人肯定是要重用了。私下里江安义跟史清鉴透了底,年终考绩有意让史明玉接替原来的录事参军。

    史清鉴对江安义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江安义的为人行事很合他的口味,良禽择木而栖,史清鉴向江安义表达了愿为臣下效力的意愿,江安义大喜,他深感人才的重要,田守楼在京中替他打听消息,张克济在平山镇让他无后顾之忧,史清鉴处事机敏,为人老到,有他相助化州为政能轻松不少。

    石头到厢房提了两个陶罐出来,小心地揭开盖,将果肉倒入碗中,一碗是蜜瓜,一碗是香梨。华思源奇怪地问道:“为何将果肉浸入水中,不过闻起来倒是很香。”

    先喝了口糖水,华思源眼前一亮,赞道:“好喝。”

    接着吃了一块蜜瓜,笑道:“不错,别有风味。”

    史清鉴两碗都尝了点,笑道:“风味极佳,可是主公新制的甜点,果然是好东西。”

    罐中还有不少,思雨看着眼馋,动手给自己又来了一碗蜜瓜,江安义道:“思雨,这东西太甜,医书上说食甜过度易得消渴之症,吃什么东西都不能过尤不及,还是少吃点。”

    当初制水果的时候,江安义做了五十二罐,十五天过去,吃了十四罐,江安义只准众人每天吃一罐。听到江安义的话,思雨大为不满,埋怨道:“大伯你也太小气了,几文钱的东西也不舍得,要不我掏钱买几车水果来。”

    欣菲拧了一把师妹,笑道:“你这妮子没大没小,怎么这样说你大伯,安义是你说的那种小气鬼吗?”

    对于思雨的快言快语,江安义只能摇头无语,解释道:“一来这东西确实不能多食,二来我想验看这东西放在罐中能存放多久不坏,以后将此术传于百姓,为我化州百姓多谋一条活路。”

    这席话说得思雨肃容敛颜,飘然拜道:“大伯心怀百姓,胸襟广阔,思雨放肆,还望大伯恕罪。”

    史清鉴连忙问道:“这陶罐中的水果有几天了?”

    “十五天了。”

    “十五天丝毫不坏,风味更佳,大人果然是点金之手。”华思源边吃水果边赞道。

    史清鉴动容问道:“大人果真想将此法授于化州百姓?”

    “不错,化州是多战之地,民生困苦,所产的瓜果又不易保存,无法牟利,我苦思多日才想起一本古书上有过制糖水果的记载,试着做了做,没想居然成了。如果化州百姓得此法,家中瓜果能存得长久些,也能卖些钱来度日。”江安义微笑道。

    华思源和史清鉴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着江安义一躬到地,道:“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念,实乃化州百姓之幸,吾等代表化州百姓谢过大人活命之法。”

    夫君得人尊敬,欣菲与有荣焉,笑着起身道:“史先生,华大人,你们慢慢聊,我去厨房准备些酒菜,思雨、石头,你们跟我去厨房。”

    欣菲哪会下厨弄菜,但在史清鉴和华思源面前要装出一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样子,石头知道师母的本色,下厨房做菜当然是他的事。

    凉亭中,史、华两人慢慢地品尝着糖水果,江安义道:“糖水果能储存多少天我还没有底,不过我估计至少能存一个月以上。”

    史清鉴笑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销往大郑最边远的州县,从会野府前去西域最远的国家也不过二十天,这些糖水果能让化州百姓从此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不知这一罐糖水果成本要多少?”

    江安义用手指敲击着碗沿,略做思索道:“水果便宜,不过几文钱,陶罐大量定制的话也不贵,十来文吧,水中要添加蜂蜜,这个贵些,要八十文,加上人工和柴火等消耗,我估摸一罐糖水果的成本不会超过百文。”

    华思源接口道:“我听说京都一个蜜瓜要卖到三四两银子,一斤葡萄的价也在二两银以上,香梨等物的价格也不菲,如果能将糖水果卖到京都,这样一罐最少要十两银吧。”

    从百文到十两银,翻了百倍,史清鉴古井不波的心也猛烈地跳动起来,道:“都说大人是点金手,果然名不虚传,化州水果经大人制成糖水果,真有如点石成金,最可敬的是大人将此法无私献出,真正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朽感佩莫名。能追随在主公身边,实是老朽之幸。”

    华思源连连点头,拱手致意道:“能与大人共事一场,华某也深感荣幸。”

    江安义道:“两位过誉了,江某既然来到化州,总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

    语气中多少有些自得,史清鉴听出主公的得意,笑着捧场道:“主公在富罗县推广青雾茶,青雾茶已为大郑名茶;兴办黄羊书院,《黄羊铭》激励多少寒门学子求进;兴建黄羊寺庙,信佛之人日增;松昌湖畔松昌楼,天下士人齐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主公在富罗县所为,天下为之嘱目。如今主公主政化州,糖水果泽被苍生,必然能再为百姓传诵。”

    史清鉴的马屁拍的有理有据,华思源是个武夫,没有这么多文辞,干巴巴地笑道:“史先生说的极是,华某深有同感。”

    江安义得意地哈哈大笑,举起碗以糖水代酒,众人碰一下杯。

    放下碗,江安义道:“这制做糖水果的工艺不难,江某有个私心,想让慈幼养孤院内的孩童帮着干些活,每罐给他们五文的劳工费,他们学会了手艺,将来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江安义整治贩卖人口,华思源一直紧跟,他对这群孤儿很是怜惜,当即附和道:“大人仁厚,此事甚好。”

    史清鉴慢悠悠地把碗放回桌上,道:“化州是果瓜之州,从四月至十月都有新鲜的瓜果上市,如今才是七月,时间来得及的话今年就能有一批糖水果卖出。化州的瓜果量极大,仅靠慈幼养孤院中的人手远远不够。主公既然要惠及化州所有的百姓,那么就要由官府来推广才是。”

    江安义点头,三个人细议了一番,欣菲让仆妇送上酒菜,三人边喝边谈,尽兴而散。

    七月底,化州五十三个县的县令都接到了江刺史的公文,命他们八月初八赶到府衙,有大事相商。这是江刺史到任后第一次召集各县的县令,众人不敢怠慢,八月初五开始,就陆续有县令带着礼物前来拜见江安义。江安义让县令们住进驿馆,并没有私见任何一人,只有范师本初七到来,住进了府衙后宅,其他的县令眼红却无可奈何,谁让范县令是江大人的师兄呢。

    八月初八,卯正,府衙的大门在鼓声中缓缓拉开,五十三个身着绿官服的县令们,迈着矜持的步伐,你揖我让之中向着大堂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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