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呻吟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就是没有喊杀声,整个练兵场无论敌友都被江安义雷霆一击惊呆了。

    江安义举步向雷毅洪行去,雷毅洪全身微微地颤抖着,挪不开步子,火光中看到江安义脸上有几滴溅到的血滴,那温和的笑容在他的笑容有如地狱中魔神的狞笑。

    雷毅洪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抱着头叫道:“愿降,愿降,别杀我,我降了。”

    雷大当家形象在众喽啰心中轰然倒塌,这个平日凶残、狠毒,以鞭打他人为快的大寨主居然如此脓包,大寨主都降了,咱们还拼什么命,不知是谁先丢了手中兵器,一时间有如下雪,“当啷”声不断,数百名喽啰纷纷跪倒,口呼“愿降”。

    独自一人卓然而立,江安义顾盼自雄,得意地纵声长笑。

    左斜角,一道寒光直射江安义的后心。江安义的笑声嘎然而止,异乎常人的灵觉让他查觉到后背有异,自然而然地向前抢了一步,低头哈腰。一柄宝剑从他的头顶飘过,冷风撩动头顶的发丝。

    这感觉就像高潮时被人泼了盆冷水,愤怒、羞恼、烦躁,所有的负面感受都涌上心来,江安义怒吼地转过身来,看见金一鸣捂着胸口颓然地坐在地上,右手无力地从空中垂下。看见江安义大踏步向自己走来,金一鸣无力地冷笑道:“狗贼,算你命大,金爷与你们这些狗贼誓不两立。”

    江安义举掌正要劈死金一鸣,猛然间看到金一鸣脸上流露出解脱的神色,心头一动,掌风稍斜,擦着金一鸣的脸边重重地击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杜纪涛带着人赶了过来,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轻松地解决了。江安义让官兵收缴喽啰们的兵器,又让齐立带着些人押着雷毅洪去第一道关卡,放下吊桥让秦子雄等人进来。功夫不大,秦子雄带人来到江安义身边,看着满满当当畏缩地蹲在练兵场上喽啰,笑道:“黄羊寨多年匪患一举平定,大人真乃神人也。”

    收降喽啰,查抄物资,一直忙到第三天晨时,江安义等人才押着四百多名喽啰,赶着百余辆大车浩浩荡荡地下了山。临走前,杜纪涛提议将黄羊寨的焚毁,江安义没有答应,白天他在黄羊寨四处看了看,发现此处风景极佳,心中对黄羊寨已有安排。

    一百二十多里的归程还算平安,那些喽啰估计是被江安义吓怕了胆,再加上江安义告诉他们可以服劳役赎罪,一路上杜纪涛等人骑着马手持弩弓来回巡视,四百多名喽啰居然一个也不少地进了富罗县。

    进城又是一场哄动,满城百姓都来看黄羊寨的山匪,要知道黄羊寨的名声在富罗、江安、宁平一带是家喻户晓,不时有客商被劫的消息传出,没想到被县太爷带人一窝端了,不用说被绳子串在一起的山匪足有一里多长,光看那长长的车辆,从城门口都快排到县衙门口了,全都是山匪打劫的粮草和财物。

    石清乐和刘九思带着县衙内的胥吏远远地迎了过来,远远地侧立躬身,石清乐高声道:“石某为丽州百姓谢过江大人,大人此举活人无数,乃为大仁大勇。”

    刘九思更是激动得满面红光,径自拜倒在地,高呼道:“大人辣手仁心,一举荡平多年匪患,刘某佩服得五体投地,此一拜,为富罗百姓。”

    两旁欢迎的老百姓闻听纷纷跪倒,山呼道:“我等谢过江大人。”

    江安义骑在木炭身上,享受着百姓们出自内心的欢呼声,这感觉确实比那夜顾盼自雄要来得欢畅些。

    俘虏和物资交由刘九思和秦子雄处置,胥吏和衙役们忙做一团,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江太爷的厉害,这些衙役和胥吏都变得安分起来,听说江县令在黄羊寨杀得血流成河,煞气正浓,如果惹恼了他还得是自找死路。

    接下来是分赃时间,按照事先的商议,剿匪的功劳大部分归于龙卫和州府官兵,匪首雷毅洪等人由杜纪涛押回景阳府处置,一般的喽啰交給富罗县,江安义的修路计划才刚刚开始。

    缴获的金银折钱约二万三千多贯,众人一商议,皇帝不差饿兵,既然大伙出了力,总要拿点好处。三千多零头一分为二,一半归富罗县城,一半缴归州府,剩下的二万贯整数归个人,富罗县拿三成、龙卫拿三成,府兵拿三成半、剩下的半成給石清乐,具体怎么分配由各自说了算。这样的分配皆大欢喜,特别是石清乐,他一个人独得了一千贯,都说观察使是件苦差,自己却既得名又收利。

    每个人都得了好处,剩下的粮食和物资就不好意思跟江安义争了,休息了一天,龙卫和府兵各自起程,押解着王永庆和雷毅洪等人回景阳府,金一鸣没有出现在队伍中。

    回到富罗县后江安义总想起金一鸣面对死亡时解脱的神情,抽空到牢中审问了金一鸣,得知他原本是宁平县的童生,妻子被胥吏所污后自杀,他愤而杀死胥吏被押在牢中待死,恰巧雷毅洪带人抢县衙,顺手将他放了出来,金一鸣无处可去,便跟了雷毅洪上山为寇。因为金一鸣感谢雷毅洪的救命之恩,铁心跟随,出了不少好计策,让黄羊寨逐渐壮大,得到雷毅洪的信任,提拔他为二寨主,倚为心腹。

    金一鸣的遭遇让江安义想起新齐县卖竹器时的场景,如果当时没有余师的出现,自己说不定也愤而杀人,如果有谁像雷毅洪一样将自己救出监牢,或许自己也像金一鸣一样落草为寇了,官逼民反,有些事实在是无奈。

    押去景阳府多半是死罪,江安义私下求了杜纪涛,将金一鸣的罪行减轻,留在富罗县和喽啰们一起做苦役修路。当初江安义答应他们,做满两年,就放他们归去。金一鸣经此一劫,死心消退,领了江安义的好意,待伤好后与喽啰们一起修路去了不提。

    石清乐没走,他还有项任务,天子要在天下推行治吏之策,富罗县可是选中的试点,石清乐奉命协助江安义清理吏治,并将经验带回。石清乐心情极佳,这一趟富罗之行名利双收,如果再能把富罗县整饬吏治做好,回去之后八成要晋升了。

    听了石清乐的话后,江安义苦笑道:“石大人,朝中重臣们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江某又能做什么?这整饬吏治是篇大文章,江某还要忙于‘合税为一’,实在是有心无力。”

    石清乐笑道:“安义莫急,马中书想了三个法子,一是择优取吏,可从童生秀才中选其能者为吏,二是考吏之绩,许其晋升为官,三是加重处罚,使其不敢犯法。”

    江安义没有做声,这段时间他没少想如何改变富罗县的吏治现状,与张先生也曾多次探讨过,却寻不到办法。马中书的办法或许可以缓解吏治的问题,但治标不治本,吏治的问题最终回到老路上来。或许“合税为一”后吏员没有了可趁之机,吏治才会好转,但“合税为一”还有许多难处,自己还没有考虑完全,冒然行事,反误大事。

    见石清乐很有兴趣,江安义笑道:“石兄身为观察使,对吏治应该了解颇深,江某想借重石兄的才学,在我富罗县推行治吏之策,成是算石兄之功,败则是江某无能,不知石兄意下如何?”

    石清乐当然愿意,天子有旨每州选一县试行治吏之策,如果成功便意味着青云直上,石清乐之所以赖在富罗县不走,就是想在富罗县试行治吏中插一手,将来考功少不了他一份。现在江安义把治吏的事推到他身上,而且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石清乐当然求之不得。

    金秋九月,几场秋雨过后,富罗县变得清凉起来。天高云淡,江县令总是带着一伙人骑马出城打猎,百姓们对这位給他们带来实际好处的县令是宽容的,总是用笑脸迎接县令的满载归来。

    衙门门前的粉墙上贴出招考吏员和衙役的公文,引得众人围看,大家感兴趣的是无论吏员还是衙役都有一两银子的月俸,这薪水比起书塾里的教书先生还要多出几两来。看要吏员有童生和秀才的要求,众人只得望而兴叹,把眼红的目光望向衙役的职位上来。

    衙门内的气氛很紧张,既然新招人就意味着有些人要被清退出门了,别看现在仅有三四两的年俸,暗中的好处可远远不只十两,县太爷这是准备秋后算帐了,谁叫咱们当初跟他作对来着。

    九月末,吏部和刑部的公文来了。江安义官复原职,刘九思接任县丞,秦子雄升任主簿,兼任县尉;王永庆杖八十,徒三千里,王兴仁杖四十,免官永不叙用,颜开辰贬为庶民,罚钱万贯。

    州府的公文同样贴在粉墙之上,众人慨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很快,公文如同秋叶般黄去,再没有人关注。富罗县的百姓欣喜的是每月能多挣几十文铜钱,日子似乎越来越好了。

    一切如同斜风细雨般地悄无声息,江安义已经搬进了东花厅,看了会窗外绵绵的雨,回到书桌旁,提笔在奏折上写道《提请试行“合税为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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