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的主旋律是光辉正大的,不适合讨论江安义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事。匆匆结束了大朝,石方真将政事堂三品官员、六部九卿的头头以及理匦监的两位请到了紫辰殿。二十多位高官除了韦相有座外,其他人都得站立,已经站了大半个上午了,不少人觉得腿脚发麻,不过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子的脸色可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有意地冷落了众人一刻,石方真拍着桌子吼道:“江安义被免官一事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告诉我一声?”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满,言外之意有人瞒着天子行事,这罪名可不轻,当初江安义被贬官就是因为欺君之罪。

    官员任免是吏部的事,潘临风禀道:“万岁,刚才我问过了考功郎中邵远图,是丽州呈来的公文,要求免去江安义的官职。江安义目前是从七品下的县令,按制考功郎中有权处置,所以邵远图依制照准了。”

    毕竟是自己的人,关键时候上官要替下属有所担当,而且此事从制度上来讲也不算不上邵远图的错,要说错就错在江安义并非一般的小县令。

    石方真默然,确实,如非是江安义,换个旁人这件事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天下太大了,身为天子不可能都管得过来,只是眼前这些大臣值得自己信任吗?石方真一眼看到了躲闪自己目光的王克复,心中一阵厌烦,这件事之后肯定有王克复在捣鬼。

    心头泛过一阵疲无力感,石方真有些恍惚,自己一向以强悍自许,怎么也会有这种疲惫感,朕莫非老了。念头一闪而过,石方真坐正身子,坚定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朕不想去追究谁的责任,虽然丽州有公文,但吏部、理匦监、三法司就不用核查了吗?”

    不等众人辩解,石方真继续道:“既然你们已经按制做出决定,朕也不想让你们收回。不过朕刚才看了丽州呈上来的公文,说江安义草菅人命还有可能,说他贪脏枉法岂不是笑话,诸位爱卿,你们随便动动脑子也知真假。”

    石方真越说越气,用指头敲打着桌面,声音越来越高。身后刘维国轻声咳嗽,石方真醒悟过来,压了压火气,放缓语气道:“既然此案存疑,责定丽州重新审明。严爱卿,御史台可有观察使在丽州附近?”

    得到严华楼的肯定答复后,石方真道:“让御史台观察使主审,丽州龙卫协同此案,将最后的结果报告朕知。”

    见天子偏向江安义,有意翻案,魏怀超傻眼了,此次投机以失败告终,而且还得罪了同门师弟江安义,消息传开自己间接地在泽党中也要被排斥。更重要的是公文已经发出三天了,王克复报仇心切,用得是五百里加急,算算路程差不多已经走了过半,天子的旨意今日方才传下,时间上怕要来不及。一旦江安义先被免官责打,那这仇怨就结得可就大了。

    无奈之下,魏怀超只得出班禀道:“万岁,理匦监三日前已经将公文五百里加急寄出,万岁的旨意怕是赶不上了。”

    “哈哈哈哈,理匦监好快的动作”,石方真不无讥讽地笑道:“二十七日收到公文,二十八日便寄出,这期间还经过刑部、理匦监、大理寺和御史台,诸位爱卿如此勤心朝政,朕甚感欣慰啊。”

    众人脸一红,特别是吴化仁几个,恨不得把脸藏入怀中。石方真冷笑道:“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勤政,朕这次就破例通过龙卫传旨,大概能赶上你们寄出的公文吧。”

    …………

    离京师二千七百里外的丽州黄羊寨,聚义大堂内人头攒动,山寨的好汉们正在为征集粮草争吵。丽州多山少地,粮食产量少,不单是老百姓吃饭难,就连山寨里的好汉们也为难。

    徐明远投奔黄羊寨有二个多月了,黄羊寨的大寨主雷毅洪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給他安了个第四把交椅,这让自视很高的徐明远很失落,有心离去,官府正在缉拿他,只得忍气吞声暂时在山寨避避风头。

    雷毅洪经徐明远大一岁,他和徐明远一样,原本是宁平县的恶霸,六年前宁平县新县令上任,派人抓拿他。一怒之下,雷毅洪带着手下的弟兄杀入县衙,县令吓得躲了,雷毅洪抢了税库和粮仓,跑到了黄羊寨做了山大王。

    丽州年景不好,稍有个洪灾旱灾,老百姓便没有了活路,雷毅洪趁机招兵买马,积下了五百多喽啰,官府派兵清剿,他带人往山里一钻,等官兵退后又重新回来。雷毅洪约束手下只打劫过往的客商,并不侵扰县城,再加上黄羊寨处在富罗、宁平、江安三县的交界处,官府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了。

    雷毅洪被手下吵得头发昏,吼道:“大伙不要吵,还是按去年的规矩,抽签,抽到红签的带队下山筹粮。”

    五百余人要吃喝,还要囤积些备不时之需,山寨每年需要粮食约二千石。贩运粮草的商队知道黄羊寨有山匪,根本不从地界上过,这让黄羊寨每到夏秋粮食入仓之时都要为粮食犯愁。

    抢官府的粮仓,那等于捅了马蜂窝,雷毅洪深知以自己这几百号人不足以与官府对抗;抢普通百姓,谁家的粮食也不多,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百姓和山匪有时也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利用。最后的途径有二,一是派人化妆成粮商,去买粮,另一个方法就是去远一些的农庄,抢劫住在县城外的地主家粮仓。

    这个距离要把握好,百里左右。近了根本找不到大农庄,通过几年前的教训,有粮的地主都把粮食搬进了县城内;远了消息走漏很可能被官府围剿,最近两年下山筹粮的队伍损失了十多条人命,所以山上的头目都不愿意去,雷毅洪只得用抽签的法子决定谁下山。

    每次下山的队伍有两只,各自去不同的方向,徐明远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心头一动,站起身来自告奋勇道:“雷大哥,小弟上山这么久一直没有为山上做点事,不如这次下山筹粮就由小弟带一只队伍吧。”

    雷毅洪满意地笑道:“徐兄弟,真仗义,哥哥没看错你。你们这群兔崽子,还不谢过四当家。”

    众人乱哄哄地抱拳谢过。雷毅洪问道:“徐兄弟,你打算去哪筹粮。”

    “雷大哥,小弟从富罗县来,对富罗县的情况很了解,知道县城西门有家姓丁的大户,家有粮囤八座,里面的粮食应该不少于七八百石。”徐明远微笑道。

    雷毅洪点点头,不疑有他,笑道:“等徐兄弟得胜归来,我摆酒給兄弟庆功。明日一早,劳烦你带着寨里的弟兄下山去。”

    徐明远回到自己的住处,刀疤脸跟着进来,问道:“大哥,县城西门哪有姓丁的人家,我怎么不知道?”

    从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钢刀,徐明远轻轻地用丝巾擦拭着,刀身雪亮,照见徐明远一双仇恨的眸子。

    “刀疤,你说那狗官被停了职,在家中闲居,消息可不可靠?”

    “绝对可靠,是咱们府上的弟兄来逃奔山寨说的,那狗官打死了张朴天,逼着县衙的众人还账,听说颜要钱掏了几千两银子了账,苏国兴被抓了,苏昌和碰死在县衙前。不知谁在后面使坏,告到了府城,府城来了个什么参军,停了那狗官的职,现在是王兴仁在主事呢。”

    徐明远将刀归入鞘中,淡淡地道:“刀疤,咱们被赶出富罗县,你想不想报仇?”

    “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杀了那狗官。”刀疤脸上的刀疤泛起红光,咬着牙道:“大哥,莫非你想带弟兄们去富罗县杀了那狗官。”

    徐明远摇摇头,道:“那狗贼的手段你也看过了,咱们这些人手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去杀他,还不知道谁杀谁。”

    刀疤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院中倒了一地的兄弟,心有余悸地道:“不错,那姓江的确实厉害,大哥,你说怎么办?”

    徐明远起身将刀放回架上,慢悠悠地道:“力战不成,唯有智取。”

    刀疤等了一会,见徐明远没有了下文,着急地问道:“大哥,怎样智取?”

    徐明远默默思量,明日带人下山,分散前往富罗县,令人先行化装潜入在县城内,晚间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抢掠一番。自己到府中将秘室里的财物取出,有了钱财,天高任鸟飞,何必屈居在黄羊寨做山匪。抢掠时让喽啰们喊叫是江安义派人请他们来的,至于有没有用,并不重要。徐明远有些得意,这是以前先生读书时所说的一石二鸟之计吧,我徐明远可不仅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刀疤连连在旁边催问,徐明远心情不错,学着戏文来了一句,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并非信不过刀疤,徐明远唯恐刀疤嘴快,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去,引起雷毅洪的注意。

    富罗县,风雨压城,一场大戏就要在这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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