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安义开始办理交接,六房的房头抱着厚厚的账本来交家底,比如说吏房要告知县中人口多少,其中官员、胥吏、成丁各多少;户房要说清田地情况、钱粮物资数等等;刑房告知狱中犯人,细一点连各村有多少无业游民者要掌握,《大郑律》规定得很细,一共要交接三十八大项。

    因为颜开辰连任了两任富罗县令,这帐本摞起来比人高,六房的胥吏表面恭敬,内心无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这么高的帐本,翻看一遍都要一个月。

    众胥吏见江县令请出个戴着银面具的汉子,此人对流程熟悉得很,“叭叭叭”一通指派井井有条,那些查点人数、盘点库存的具体事宜交给石头、黄东泉等人,家中带来的十六名仆人都是得用之人,点到一项就分派一人前去查验。众胥吏傻了眼,息了侥幸之心,老老实实地带着石头等人去查验物资。

    剩下最难的两项就是钱和粮,钱不光指库存的钱,还有税赋进账,如何花费,存余多少;粮是仓库内的存粮,要测量数量,查看质量,测谷物的出米率等等。

    张克济在江家的时候就曾告诉过江安义,交接时查账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要一笔笔结清“存、收、支、余”,还要问清收入是否有隐藏、支出是否落在实处,结余是否对到库存,最为繁琐。

    夫子六艺中有数,江安义会算帐,小时候也曾跟娘算过收支账,当然只是几十枚铜钱的账,江安义很有信心。为了让江安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张克济把江家山寨的流水帐翻了出来让江安义事先练习,翻了几页后,江安义立觉头大如斗,一排排数字在眼前跳起了舞。

    江安义已经养成一个习惯,诸事不决问妖师,很快从妖师那里得到了答案。扭曲简单的字符代表着”壹贰叁……”等数字,大叠的文字变成了简单的符号加减,当江安义把办法告诉张克济,张克济佩服得五体投地,惊为天人。

    妖师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张克济,江安义脸红地收下张克济的惊赞,而张克济对主公的敬仰是越发坚定,对于富罗查账那是信心满满。

    摆上两张桌子,江安义和张克济各坐一张,执笔在手。一串串数字从户部的房头苏国良的嘴中报出,江安义和张克济迅速地记下,然后加减。头一本账并无出入,只是有些收支的疑问,数目不大,江安义并未细究,放过便是。

    苏国良暗自得意,苏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富罗县的户房户头,凭借着熟悉的计数方法,苏家置起大宅院,家中有铺有田,在富罗城是有钱人家。一技在身,县令再怎么换也离不开苏家人记账,这门手艺也算是家学了。

    靠户头一年二三两银子发不了家,苏家自然有办法在账中做手脚,这四十多年苏家的帐还从未出过纰漏,刚才那本账中就有假,自己往里面添了些不存在的物价,年代久远,谁能查得清,别看江县令拉的架子实足,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草包。

    换了名小吏报数,苏国良架着腿在一旁喝茶。刚才借着倒茶的机会,他有意拐到银面人的桌边偷瞧了瞧,满纸七扭八歪的鬼画符,难道计数还得请神仙。苏国良暗讥,安然就坐,得意地抖起腿来,要不是在大堂上,他都要哼两句唱词了。

    突然,银面人喊道:“慢,此笔有误。”

    苏国良一惊,连忙起身拿过帐本查看,苏家人天赋心算极快,略一加减,果然这笔账多计了二十六钱的数。苏国良暗暗心惊,莫非这鬼画符真有神灵相助,这么点小数都被查出,连忙陪笑道:“大人神算,小人这里眼花算错了,甘愿补上。”

    江安义提笔在一旁记下,然后道:“继续。”片刻之后,“慢”声又起,这笔是故意将收支反记,多套取铜钱一百一十文。

    苏国良坐不住了,汗滚滚而出,不断地叫“慢”声像一把把刀子扎在他身上。

    连续不断地“慢”字后,苏国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惨声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

    江安义没有理他,让小吏继续报数,一个上午,查出账中漏洞百余处,涉及银两七百六十四两三百十九文。原本要几天才能查看完的账目居然不到半天就查验清楚,众人无不惊骇,望着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此人莫非是神鬼下凡。

    苏国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在地上抖成一团,颜开辰强自镇定地坐在一旁,这里面有不少账是他指使苏国良所做。想起张朴天的下场,苏国良强打精神用用目光向顾开辰示意,那意思很明白,你不开口救我我便要将你拱出来。

    万番无奈,颜开辰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江大人,账目漏洞百出,颜某难辞其咎,还望大人看在同僚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张克济对着江安义耳语几句,江安义笑道:“颜翁莫急,账还没查清,这账面上的数目倒是盘清楚了,不过这大笔的支出还需逐笔验实,比如丰乐九年朝庭发放赈灾银六百两,需要询问,还有……”

    颜开辰的脑袋“嗡嗡”作响,江安义所点的几笔帐都是假的,自己吩咐苏国良假做支出贪墨了,这要是被查实,自己就准备吃牢饭吧。颜开辰面容惨白,颤抖着声音道:”江大人,莫非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

    江安义勃然大怒,这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时何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自己清查帐目反倒成了不留情面,当下冷笑道:”颜翁此话何意,江某清查账目、核对物资是应有之义,这账目不对,钱款不实难道不应核清吗?”

    颜开辰再也撑不住了,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乞求道:“江大人,高抬贵手啊,念在老夫年已花甲、时日无多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我愿意把所有的亏空都补上,大人饶命啊。”

    从江安义的本心来说真不想放过颜开辰,但见颜开辰头发花白,瘦弱的身子抖做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鼻涕沾在胡须之上,江安义叹了口气,道:“既然颜翁知错,江某就退让一步。”

    站起身,江安义对着大堂内所有的胥吏和衙役道:“江某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欺上瞒下,盗用财物,江某以三日为限,请将亏空各自补上,三日之后,重新核定,若再有错处,别怪本官下手无情。把苏国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悦和客栈的钱掌柜心情不错,最近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不少药商听闻富罗县赶路了徐恶霸,药材可以自由买卖了,抱着试一试的打算来了。头一批如意买到了药,消息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客店居然住了七成满,这是近三年来没有过的事。

    药商的涌入,带来了各业的兴旺,江安义入主富罗县不过六天,整个县城便多了分生气,饮水思源,老百姓对这位县令大人的好感倍增。

    傍晚时分,钱掌柜正倚在柜台前算账,衙门工房的房头雷猛走了进来,拱手喊了声:“表哥。”

    雷猛跟钱掌柜沾点亲,平日多少对钱掌柜有些照看,钱掌柜放下手中笔,笑道:“兄弟,吃了饭没,我这有刚到的平山兑酒,酒劲不错,咱哥俩喝两杯。”

    客店的大堂内有不少客人在吃饭,雷猛笑道:“表哥,生意不错啊。”

    “还行”,钱掌柜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道:“县太爷赶跑了徐明远,这药材生意重新兴旺起来,连带着我这小店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雷猛心里不舒服,表哥他们高兴了,自己可开心不起来,工房也有亏空,这几年挖水渠、修路的钱多是虚领,这两天追回了一些,还差十多两,眼看明天就到了县令核查的期限,他可不敢去试县太爷的手段。

    江县令身旁的银面人是神灵附体,能画神符,苏国良三代做账没出过事,但神符一现,就被查出了漏洞。这小子够黑,居然账面上就黑了近八百两,听说这两天家里人正在变卖田产凑银子赎人呢。

    三杯酒下肚,雷猛踌躇地道:“哥,有件事求你帮忙,能不能借我点钱?”

    说到钱,钱掌柜立时紧张起来,这两天生意刚有所好转,正想着重新修缮一下,该上漆的地方上漆,该检漏的地方检漏,再置换些桌椅,客人才会上门来。不过,雷猛是衙门的人,跟自己沾着亲,往日也照顾我自己,不好回绝。

    钱掌柜咬咬牙,站起身来到前台,从柜中把今日所得的三两多银钱一股脑地抱了过来,散在桌上道:“兄弟,都在这了,你拿去用吧。”

    雷猛苦笑道:“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曾向你要过钱,你把我当成打秋风的了。”

    钱掌柜一想,这倒是,雷猛也向人要钱,但从未向自己伸过手,难道真遇到什么难处了?起身又把钱抱回柜中锁好,满上一杯酒问道:“兄弟,遇上什么事了?”

    雷猛低低地声音在钱掌柜的耳边把原因说了一遍,钱掌柜心中欢喜,暗叫该,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倒霉,总算有个人治你们了。钱掌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喝得欢畅。

    各种小道消息在富罗县甚嚣尘上,江县令有神人相助,银面人是神鬼附身,颜要钱花钱保命,苏算账反被算账,胥吏四处筹钱渡难关……

    银面神仙助江县令惩恶扬善被富罗县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着,看着原本趾高气昂的胥吏和衙役们像霜打的茄子,酒肆里的酒卖得红火,百姓们今个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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