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之下,老百姓叫好之声不绝,张朴天平日没少做坏事,富罗县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看县令有意置张朴天于死地,哪还会怕,一个个破口大骂,历数张朴天做过的坏事,要不是衙役拦着,有些人恨不得亲自动手。

    张朴天承受力够强,六轮二十四名衙役都轮了一遍,居然还没有死,躺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着。大堂之上众人看着脸色铁青的江安义,谁也不敢出声,生恐县太爷的火气发作到自己身上。

    颜开辰不动声色地拈着胡须,心中鄙视,毛头小子还是短练,年轻浮躁,越发怒表明越好对付,枉自己还高看他一眼;王县丞面露喜色,江安义有意打杀张朴天,看周围的胥吏和衙役们都面带怒色,新县令得罪了他们,在富罗县要寸步难行,届时自己出面必然一呼百诺,架空江县令;刘主簿双目低垂,秦县尉坐在他身旁,偶尔能从他嘴中听到轻微的夫子云,这位在背书呢。

    秦子雄心情有些振奋,他早就想教训一番这帮王八蛋,两年前他刚来富罗县,也打算抓拿徐明远,铲除富罗的恶瘤,哪知还未行动,当天晚上就被徐明远带人闯入他的住处,揍了一顿,门外这个张朴天明目张胆地和徐明远说笑寒喧。自己找颜县令作主,哪知颜开辰收了徐明远的好处,反倒要自己别惹事生非,污陷良民。气极之下,秦子雄心灰意冷,只想着与酒相伴,混过任期。

    石头悄悄地溜在江安义身后,把他探明的情况告诉了江安义,不是没人告状,而是整个富罗县找不到一个写状纸的人。江安义气极,压低声音道:“你去请张先生到县衙门前摆摊,免费为人书写状纸。”

    石头领命出去,江安义感觉一股子火苗在胸中撺掇得难受,看着堂下诸人,个个面目可憎。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诸人感觉到江安义眼中的杀机,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贺强仁”,听到江县令的声音,贺强仁吓得一哆嗦,原本跪在地上,现在直接瘫倒,心中暗骂自己逞什么能,当堂驳了太爷的面子,这位不按规矩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贺强仁,这堂上的衙役都出了手,这张朴天就是不招认刺杀本县、勾结徐明远鱼肉乡民之事。你与那厮是朋友,今天本老爷給你个机会,拿了棍子去外面,若是那张朴天不招认,你便与张朴天做伴去吧。”

    江安义冰冷的话从大堂上传来,让众人心中一凉,贺强仁却分明如奉纶音,直起身子大声应道:“小的尊令。”

    颜开辰坐不住了,任江安义一味发威,这些衙役、胥吏慑于淫威,自保投向江安义,届时怕自己都难以脱身。想到这里,颜开辰站起身拱手道:“江大人,国有国法,这张朴天已经受刑过重,再要打怕是性命难保。这《大郑律》规定,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夺官、罚金乃至流配,请大人三思啊。”

    《大郑律》确实有此规定,不过大都情况下不会真为了囚犯去追责县令,更何况县令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江安义思索片刻,今日已势成骑虎,如果停下来必然被这些衙役和胥吏笑话,就连堂下的犯人也不会惧怕自己,更不用说问案了。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颜公请坐,多谢你一番美意提醒,张朴天罪证确凿,颇能熬刑,本官责打他并未挟私,如此刁民,不狠狠责打怕是不会招认。贺强仁,你要小心点,不要张朴天没有招认就被你打死了。”

    贺强仁暗骂,这是要自己背黑锅啊,不过江县令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让张朴天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不少人做人的原则,贺强仁就是其中一个。来到外面,冲着张朴天轻声道:“兄弟,对不住了,是太爷要你的命,你不死我便难活,到了阎王殿可别告错了人。”

    下死力几棍冲着腰椎下去,张朴天原本就气奄一息,挨了几下后,手中挣动,眼看活不成了。贺强仁连忙丢了棍子,伏下身子凑到张朴天的嘴边,佯做连连点头,叹道:“张兄弟,你若早就招认,何苦受这罪呢,我这就向大人禀报去。”

    月台下的看客见张朴天招了,纷纷高声喝彩。

    贺强仁走进大堂拱手禀道:“大人,那张朴天已经招认,受徐明远好处,是有意想射杀大人。”

    “好,让他画押。画押后收监。”

    有书吏根据贺强仁的意思写好供状,贺强仁拿了,强按了张朴天的手沾了血迹盖了手印呈上,张朴天已经有出气没进去,被两名衙役架着扔回了监牢,铁定挨不过今夜,不过墙倒众人推,除了他的家人,谁也不会去过问他的死活。

    堂上众人觉得后脊梁冒寒气,这位年少的县令可不是善类,说他草菅人命也不为过,不过手法像是积年老吏,让人拿不出错来。这样的人物,众人还以为是个软杮子想拿捏,现在看来是板栗壳,别伤了自己。大堂之上压抑得很,沉重的呼吸声在大堂上有如风鸣。

    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徐府查抄的众女子,放柔声音道:“尔等弱女子为徐明远所胁迫,本官恕你等无罪,家有亲人的着家人领回,没有家人的先住在寅宾馆中,等本官发落。”

    众女子原本提心吊胆,张朴天的事更吓得她们亡魂出窍,没想到县老爷居然轻轻放过她们,众女感激涕零,纷纷下拜谢恩。江安义冷不丁地道:“你们谁能说出徐府的龌龊事,本县重重有奖。”

    众女中犹豫着互相观望,有一个仆女壮着胆子道:“大人,小女是徐家的厨娘,去年八月无意中看到徐明远将一名药商打死埋在花园月季花下。”

    “好,赏银二两。林强,本县暂命你代都头,带几名兄弟按此女所说前去挖尸。”江安义吩咐道。

    林强大喜,没想到县老爷对自己高看一眼,命自己为都头,这可得卖卖力气。领了签令,到快班找了几人前往徐府不说。

    众女见真有赏,七嘴八舌地争着说开了,江安义令书吏一一记下,另一旁那些汉子忍不住了,有人高叫道:“大人,我也知道徐明远做的坏事,我愿举报立功赎罪。”

    大堂之上热闹起来,衙门外也开始热闹了。宣化坊旁多了一张桌子,桌后端坐着一个银面人,银面人身后有人高举着一幅对联,上书“为民伸冤情,免费写状纸”。

    黄东泉站在张先生旁边,口沫横飞地向过往的行人道:“今日大老爷升堂,主审徐明远欺行霸市鱼肉乡民一案,大人知道有人作梗,不让告状人写状纸,故而特别请了这位‘银先生’,免费为大家写状纸了。有冤屈的抓紧机会,上堂告状了。”

    恰巧有人从大堂内出来,眉飞色舞地向众人学说县太爷发威,将张朴天打个半死,张朴天当堂认罪,现在大堂上徐府的女人和徐明远的手下正抢着揭发徐明远呢。

    一席话立时打消了众人的顾忌,不少人原本就是来告状的,徐明远在富罗县横行十余年,做下的坏事不可胜数,街面上的店铺哪家没被收过规费,立时,众人纷纷拥到张克济面前要写状纸。

    黄东泉急得直喊:“大家不用挤,排好队,‘银先生’一整天都在,不要着急。”有些衙役认识黄东泉是县太爷的亲戚,忙跑过来帮着维持秩序。再看张克济听伸冤人说完情况,笔不加点,片刻之间一封诉状就写好了。

    那人拿了状纸直奔大堂,在月台下高呼,“小民冤枉,请大老爷做主。”

    堂上诸人一愣,众书吏不写状纸的事大伙都知道,怎么堂下会有人告状。堂前站的衙役喝道:“可有状纸。”一封笔墨犹新的状纸呈上,衙役没办法,只得入内呈上状纸道:“老爷,外面有人伸冤。”

    江安义接过状纸一看,张克济的笔迹,龙飞凤舞一手好字,细看状纸,是徐明远纵容手下强买药材,打死人命的案子。一拍惊堂木,江安义喝道:“带原告。”

    这边原告刚跪好,外面又有人喊冤,第二位到了,还是告徐明远。大堂之上容不下这么多人,江安义吩咐道:“将徐府捉拿的众人暂时收押,让书吏前去记录案情,大堂之上先审理告状之人。”

    告状的人延延不断,半个时辰不到江安义就接了二十多封状纸,看样子还只是小部分。时间已经近午,江安义道:“今日放告告状之人如此之多,实出乎我的意料,王县丞,劳你将这些状纸收集归拢分类,本县五日后再升堂问案。”

    江安义退堂,众人惊恐互望,新来的县令出人意料地强势,原来商议的计策恐怕是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上门求饶才是上策啊。

    颜开辰无力地闭上眼,眼前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江安义这第一火把点着了,而且烧得很旺,熊熊火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丧身其中,自己要千万小心,别做了这火中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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