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刺史有个众所周知的习惯,午饭后小憩。整个后院鸦雀无声,仆人们走路都踮脚尖,唯恐惊扰了刺史大人,曾经有个仆妇在刺史大人午休的时候打翻了脸盆,被抽了个半死卖给了西边的野人。

    “啪嗒啪嗒”,重重地脚步声跑来,吓得院中的仆人变颜变色,急忙上前挡住来人。那人急得直跳脚,高声冲着李刺史睡觉的书房叫道:“李大人,刺史大人,出事了。”

    “哐当”,书房内一声碎响,刺史大人摔了件东西。仆人们颜色更变,不敢再拦着来人,让他径自前往书房。

    “什么人大声喧哗?”一声断喝,怒意十足。

    “禀大人,泽昌书院数百人在司马府前闹事,现在人越聚越多,司马大人请大人出面处置。”

    书房内先是一默,门被打开,李刺史穿着亵衣光着脚出现在门前。

    看清来人是府中的小吏王员威,李刺史急忙问道:“刚才你说什么?泽昌书院怎么了?”

    “禀大人,泽昌书院的学生因不满同窗被抓,数百人聚在司马府前闹事,要求辛司马立刻释放江安义。”

    “辛叔明他捞钱捞魔怔了,连书院的学生都抓,这不是找死吗?你刚才说谁,江安义,那个词仙江安义。”

    见王员威点头,李功昭一拍头,叫苦不迭,“可要了命了,该如何向王爷交待,快点,去看看。”

    身后侍姬拿来衣帽,李功昭登上靴子,扣上帽子,一把推开帮他系衣扣的侍姬,系着扣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一不小心被袍脚拌了个趔趄,幸亏王员威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李功昭懊恼地一挥手,既恨辛叔明又恨泽昌书院,问道:“邓山长来了吗?”

    “听说邓山长去德州了,书院是邵学录管着。”

    “邵仁福呢?他干什么吃的,连学生都拦不住,枉他还做过国子监主簿,事情闹到皇上的耳中,老夫脱不了干系,他邵仁福又有什么好下场。”

    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进安阳府,入城时车轮在车辙中一顿,车内邵仁福和冯子才被颠起老高,两个人的头重重地磕在一起。邵仁福顾不上痛,探出身子对车夫催促道:“快,快,司马府,快点。”

    江安义被抓,邵仁福想凌旭等人一定会吵着要他出面保江安义,不如先躲一躲,压压这些人的气焰,还有旁观者清,自己倒想看看什么人在后面对付江安义,于是下了山,到富宁县一家酒楼去喝两杯。

    万万没想到,午时中冯子才一头汗水地闯了进来,自己才知道短短的两个时辰书院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学生闹事,这是天大的事,一旦惊动天颜,丢官罢职是小,一个不好便要收监坐牢甚至斩首示众。

    邵仁福心如油烹,街上拦了辆马车,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安阳府。这个赵兴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希望施宁忠能拦住学生不做出出格的事情,佛祖道君保佑,千万要赶上啊。

    司马衙门就在州府衙门的左旁,刚到府门边,李功昭就听到外面鼎沸腾的人声,辛叔明的鸭公嗓子正在大声嘶吼:“你们想造反不成,谁敢再上前,刀枪无眼。”

    辛叔明也慌了,这段时间抓拿元天教徒顺风顺水,发了笔财,收到举报说书院的江安义是教众,他想也没想就派人前去抓拿。在他看来,即使不是顶多以后放了就是,至于钱就别想要了,一个穷书生还想跟我讲理吗?

    辛叔明没读过书,十八岁服兵役入伍,在镇北大营一呆十六年,累功升至游击将军,后来腿受伤落了毛病,这才调任仁州司马。出身军武,辛叔明性格粗豪,被李功昭为首的文官压制得浑身难受,相看两厌。

    看着阶下群情激愤的学生,想起自己受过读书人的委屈,辛叔明的眼睛逐渐通红起来,仿佛又回到战场,面对杀气腾腾的敌人,辛叔明“刷”地一下拔出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亮得耀眼。辛叔明满面狞笑,大步来到阶前,吼道:“谁敢上阶一步,辛某的大刀绝不相饶。”

    施宁忠、凌旭等人面对着学生,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不让学生上前。人群却如同波浪,一股股地浪潮汹涌而来,眼看就要将施宁忠等人淹没。再往前,就是司马府兵丁手中的刀枪。

    “住手。”李功昭纳闷了,自己这话还没说出口,居然被人抢先说了。

    人群分开,一个胖老头来到阶前,自报家门道:“老夫陈弘正,算是半个书院的先生,奉安阳王所托,前来替江安义鸣不平。”

    原来王爷也知江安义是冤枉的,派陈老前来主持公道,人群响起欢呼声,有些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安阳王,辛叔明立时像被淋了桶冷水,冷静到彻底。他可以不怕李功昭,但面对安阳王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李功昭分开人群,上阶来到辛叔明身边,低低地声音喝道:“还不快收起刀。”

    辛叔明依言归刀入鞘,李功昭面对阶下露出和熙的笑容,大声道:“诸位学子,不要误会,司马府请江安义来是为了核实一些情况,并没有说他就是元天教徒,你们要相信官府,会还江安义以清白。陈老,怎么劳动了您的大驾,王爷也知道这件事了?”

    “既然是请,为什么绳捆索绑,大郑律有秀才无罪不得捆绑。既然江安义不是罪犯,为何绑他,有辱斯文。”人群中有人质问道。

    李功昭恶狠狠地瞪了辛叔明一眼,笑着解释道:“那些兵丁是粗人,只知上命所差,本府一定会责罚他们。”

    说话间,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在人群后急急停住,邵仁福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来。邵仁福在书院掌管纪律,积威甚重,众生看到他来,顿时声音小了许多。邵仁福从人群中穿过,来到李刺史身边,连声道歉:“李大人恕罪,邵某来迟了。”

    “邵学录,你来的真够快的,想看本府的笑话吧。行了,别解释了,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再说。”

    知道自己恶了李刺史,邵仁福强挤出笑容,冲着学员道:“诸生冷静些,不要听人怂恿。你们寒窗苦读十余年,家中父母妻儿倚门相望,盼你们能光耀门楣。你们可知聚众闹事轻则夺去功名,重则收押入监,你们不想十余年的辛苦化为泡影吧。”

    人就是这样,头脑发热的时候不管不顾,一旦有人分说厉害关系,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怕了。看到人群一阵骚动,邵仁福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紧接着道:“江安义一事,是老夫大意了,没有与大家说明白。司马府拿江安义只是为了核明情况,如果江安义是清白的,自然放他回返。这样,老夫今天豁出情面,请太守大人与司马大人即刻升堂,问明此事,江安义之事一日不明,老夫一日不回书院。”

    李功昭连连点头答应,道:“行,你们先回去听消息,本府立即升案,查明此事。陈老,麻烦你在一旁监听,以示公正。”

    邵仁福冲施宁忠等人使了个眼色,施宁忠连忙招呼道:“刺史大人说了会秉公处置,大家跟我一起回书院听消息吧,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影响太大,大家回去吧。”

    人群陆陆续续地散去,张伯进和秦海明有些泄气,事情没有像他们想像的那样闹大,两人有些不甘心,悄悄地找了间茶馆,边吃茶边等消息。

    李功昭、邵仁福、辛叔明都暗抹把冷汗,总算没闹出大事来。陈弘正有些不满,自己还没说几句,怎么就散了?好在李刺史约自己前去旁听,见到江安义可得向他表表功。

    李功昭厌恶地看了一眼辛叔明,讥道:“辛大人,有劳你把江安义提到府衙大堂吧,你那司马衙门煞气重,老夫可不敢轻易进去。”

    辛叔明现在没了脾气,应了声诺,瘸着腿走了。

    一丈见方的地,或蹲或坐着十多个人,牢房一角放着净桶,让原本污浊的空气变得臭气熏天。江安义木然地站在牢门的木栅前,脑袋中惊恐地想像着过堂时该如何蒙混过关。

    “看见没,这小子是穿长衫的,细皮嫩肉的,看上去日子过得不错,怎么也进来了?”

    “穿长衫就是不一样,站在门口,跟咱们这些臭哈哈们合不来。”

    “你们别吓他,都关在一起也是缘份。少年人,不要怕,到这边来坐。”一个苍老的声音招呼道。

    江安义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一个老者,皱纹堆累,满面土色,看不出多大年纪,但嘴角含笑,冲着江安义微微颔首。

    那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旁边的人往外挤了挤,空出个位置来。江安义站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累了,此时顾不上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发现地上铺着些和地皮一样颜色的稻草。

    “少年人,你也是因为元天教被抓进来的?”

    江安义一愣,什么元天教,自己不是因为杀了齐开山才被抓的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一个声音恨恨地道:“老爹,不用问,肯定是。这里的人都是被污陷成元天教徒抓进来的。诶,小子,看你还不满二十岁,怎么会跟元天教挂上钩,莫不是你爹也是元天教的。老子算是倒霉,老头子信什么不好,非得信元天上神,他倒是一死拉倒,连累子孙受罪。”

    江安义彻底糊涂了,自己被抓跟元天教有什么关系,天啊,自己是冤枉的。

    老者见江安义默不作声,以为他害怕,宽慰道:“少年人,不要害怕,官府要是问,你就说不知道什么元天教,他们问不出明堂,自然要放人,顶多打你几鞭,千万要挺住,要是招认了,可就完了。”

    脚步声响,几个兵丁打开牢门,喝问道:“谁是江安义?出来,大人要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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