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细密如织,将整个天地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雨雾。
    季舒玄坐在窗边,低头望着飘过眼前的两朵伞云,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复又行云流水。
    裴锦箬拎着裙角上得二楼时,刚好瞧见他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色直裰,披着同色的披风,就坐在窗边的桌前,正在倒茶。
    白烟腾袅,漫上他的眉眼,如云山雾罩,倒是比之从前,更少了两分烟火气般。若说他不是什么陛下信重,虽然官职不显,却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而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只怕也是有人信的。
    许是知道她来了,却半晌没有动静,季舒玄总算是将眼轻瞥了过来,“茶刚刚泡好,快些来尝一尝。”
    裴锦箬略一沉吟,却还是徐步过去,敛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许久不见,季舒玄还是瘦,却比之上一次见面,少了些病态的颓丧,虽然瘦,却很是精神。
    男人们的世界,永远不只一个情字。
    此处缺憾,彼处尚可补全。
    翘起嘴角莞尔,一杯茶,堪堪递到了手边。她倒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放到鼻端,轻嗅了嗅,茶香扑鼻,再看,茶汤清亮,“你倒是会享受,出个门,还带着上品的雨前龙井。”
    季家是皇商,产业遍布整个大梁,手里不缺好东西。
    光是手底下的茶庄,就不知凡几。今年的新茶未出,这茶,自然是去年的陈茶。可是就这品相,只怕比之贡品,也不差什么。
    轻啜了一口,果真是甘冽非常。
    “你若是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点儿给你。只是,燕二公子不喜茶,反倒好酒。我那里,正好还有些上品的金华酒,回头也送上两坛给你。来日,你倒可以与燕二公子开怀畅饮。”
    裴锦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在半空中。抬眼望着季舒玄,眸中幽光暗闪,掠过种种复杂的光影。
    季舒玄却好似果真只是闲话一句般,自顾自地斟茶,连眉眼也没有抬过半寸。
    良久,裴锦箬才哑着嗓,道了一句,“多谢。”
    谢他明明看穿了她的目的,却一句斥责没有,不等她问,便给了她一句安心。谢他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愿意选择包容连她自己,都觉得丑陋的她的私心。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各自扣着自己的茶杯,或喝茶,或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修文喜滋滋地上前来报说,“到了!到了!大姑奶奶的船已是进码头了!”
    探头望出去,果然瞧见一艘两层的楼船正缓缓朝岸边靠来,船上的徽记赫然可见,真是季家的船。
    季舒玄自然是快步下了楼去,绿枝亦是撑了伞,护着裴锦箬紧跟在后。
    等到走到码头边上时,船堪堪靠稳。
    一个年轻少妇便已是迫不及待地要从甲板之上一跃而下,她端的是灵巧,边上的人却是吓得连忙一把稳住她,“你慢着点儿,小心摔了。”
    那少妇自然便是季舒雅没错了。
    一年不见,她好似变了些,毕竟,她嫁了人,完成了女子这一生,从少女到妇人,最重要的蜕变。
    头发挽了上去,做妇人的样式,衣裙的样式也与做姑娘时,略有些不同。
    但除此之外……
    裴锦箬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爽朗疏落,却是陌生而熟悉。
    还是她们相熟之初的样子,比之她离开之时,要明快了许多。
    裴锦箬在心底默了一息,听着季舒雅似是抱怨,却还是放缓了动作,由着她身边,那个穿一身藏蓝色衣衫的男子小心地将她从甲板上扶了下来,眼里,柔软的情绪,丝丝缕缕流泻而出。
    看来,这一年来,她过得不错。
    “姐姐!姐夫!”季舒玄上前一步,与两人见礼。
    季舒雅将他扶起来,几人寒暄了两句,季舒雅见他这模样,暗自点了点头,双眼抬起,越过他肩头,看见了他身后,立在伞下的裴锦箬。
    季舒雅先是一愣,继而,双眼一亮,便是快步迎上前道,“锦箬,你来接我?”语调又惊又喜。
    “舒雅姐姐!”裴锦箬展颜而笑,眉眼间,显而易见的欢喜。
    马车踢踢踏踏,缓缓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起,裴锦箬从帘后探出头来,望向并行的马车。车窗内,季舒雅的笑脸隐隐探出,“锦箬,多谢你来接我,改日得了空,我请你喝酒,你可一定得来。”
    “舒雅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正该好好歇歇,我们往后……来日方长。”裴锦箬馨馨然笑道。
    季舒雅亦是点头,车帘垂下,两辆马车,分道而行。
    季舒雅望着高坐马头,在街头驻足,转头望着远去的裴家马车发怔的季舒玄,皱紧眉,叹息了一声。
    裴家的马车内,裴锦箬却是有些疲惫地依着车厢,闭上了眼。
    “姑娘?”绿枝有些不安地轻唤道。莫不是……从季公子那儿探到的消息不太好么?
    裴锦箬抬起头,见绿枝一脸的担忧,不由勾起唇角笑道,“没事。至少……燕崇尚且平安。”
    裴锦桓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入过御书房,西北的战局他半点儿不知。她能问的人,哪怕是萧灵犀都已问过了,她没了法子,这才将脑筋动到了季舒玄头上。
    本来,她也做好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季舒玄却这么爽快……不等她问,便已经告诉了她,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虽然没有多少,但知道燕崇平安,她这颗惶惶的心,也总算可以稍稍安定了下来。
    这一日,卢月龄破天荒的来了博文馆。
    见了她,裴锦箬和徐蓁蓁都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据她们所知,最近,卢月龄常被召进宫中,应该很忙才是。
    卢月龄浅浅一笑,“心里有些发闷,想找你们说说话,就来了。”
    徐蓁蓁和裴锦箬不由得对望一眼,都是敛了笑意,蹙起眉心。
    正好是午休时,三人心照不宣到了她们从前便爱聚在一处讲体己话的柳林深处。
    卢月龄的表情浅淡,眉宇间,却好似笼着愁绪,“方才,寿安宫的掌事姑姑又来传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召我明日进宫。”
    外边儿都在传,说卢月龄得了太后青眼,从太后寿宴之后,便常被召进宫中陪伴,这可是从未有人得过的殊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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