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康从来不曾到军营来过,他不喜欢脏乱,不喜欢底层人士,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们一眼,更何论给她们跳祭祀祈福舞。
    今日本就状态不佳,再加上被众人看得心烦意乱,站在不算高的木台上时,他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皇上,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一脸不情不愿......看着还没什么精神。”姜晞有幸伴坐在孟回身边,另一边是卫国公如宜。
    两人面上的关系不似从前那么僵硬,如宜闻言,还哑声附和道:“微臣也觉得国师大人不同以往,莫非是祈雨一事受到的打击太大?”
    如宜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她自幼就见国师威风凛凛,不卑不亢,从无疲倦姿态,而且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国师一直都保持着同样年轻的面貌。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面容虽还没改变,神态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苍老和疲倦。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他眼中露出的恐惧。这让如宜惊讶无比,不由得怀疑起外面的传言,莫非乞康真的因心怀不轨受到了天谴?
    她作为朝廷重臣,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知道那传言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还是她都没能查出来的人。那么用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坐在她身旁的女皇。
    是以一开始,如宜没打算顺着这传言做出什么举动,而是准备再观望一段时日。她拒绝了国师的邀约,却不代表一定会全力支持这个新上任的女皇。
    可是今日一看到乞康的状态,她真的没办法再生出一丝崇敬之心。
    孟回老神在在看着高台,语气平淡道:“祈福大典不同于祈雨,总不至于当场失败,朕给他这次机会,愿不愿意珍惜可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如宜一听,心道皇上确实还算仁厚,明明心里门儿清,还为了大局着想让国师重新出一次风头,实在是大人大量,胸襟宽阔。
    再看向动作僵硬,神情不自然的乞康,如宜就忍不住暗自摇头。不管怎么不情愿,好歹装出个样子来吧?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儿分寸都没有了?
    她哪里知道,乞康满脑子都是昨夜见鬼的事,再加上忧虑自己真的会在庆典结束时死去,哪里还有半点平静。他脚步凌乱,双臂像两条随风飘摇的枯枝,引得下方一众兵士议论纷纷。
    “国师大人这是祈福?怎么跟俺村跳大神的没啥区别?”
    “去你的,国师大人的脸就比你村大神强!”
    “哼,除了脸,他也没啥别的本事了吧?祈雨没成就算了,怎么连祈福都不会了?”
    众人的议论入耳,让乞康心绪更为起伏不平。他堂堂国师,承天地厚爱,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今日居然沦落到给这群蛮女跳舞!
    这些粗俗不堪的女人居然还敢嫌弃他?怀疑他?他自幼得上天垂爱,活了数百年都不曾受挫,这些刀剑一碰就死的凡人凭什么议论他?
    都是因为新皇!乞康眼神迸发出两道厉光,直直看向远处观礼台上的孟回。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心中还多了对眼前兵士和对孟回的痛恨。
    “这国师大人真是失心疯了?自己祈福不成,瞪着咱们作甚?”姜晞诧异不已,心中最后一丝敬畏心都快流逝光了。
    “姜大将军,国师并非瞪着你我。”如宜琢磨了片刻,还是侧过头对孟回道,“微臣觉得他似乎在怨怪皇上。”
    孟回露出一副吃惊又不解的神情,装模作样道:“这是为何?我这全是为稳固他地位啊!祈福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失败,他好好跳完祭祀舞,再好好鼓舞将士,总能恢复一些威望吧!”
    如宜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于是只能跟着夸了一句:“皇上宅心仁厚......”
    姜晞闻言却忍不住冷哼道:“我看他倒一点不领情。明明自己失去了神力,偏偏还来怨怪别人。”
    孟回心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神力什么的,他乞康就从来没拥有过。心里虽如此作想,她面上还是一副唏嘘遗憾的模样。“唉,我看等祈福结束,还是让国师在宫里好好修养着,少出来露面为好。”
    从前要是孟回这样说,如宜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因为国师是神权,能牵制皇权,不让权力过分集中在姒家。可此时,乞康这神权代表实在是太没用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不说,还得带来全然相反的影响。
    要是乞康威信持续下降,孟回便能趁机把神权抓在手中,把天命之人的角色演绎得更加淋漓尽致,使万民敬仰,让姒家统治更加稳固。
    如宜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是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微臣也觉得国师该好好休息了。”
    孟回见祭祀舞已到最后关头,于是停止了闲话,探出意念,迅速毁掉了乞康外袍上的几处符文。据她分析,那些是维持他面容不老的关键。
    “哎呀!你们快看!”
    “国师!国师老了!”
    “不好了!国师失去上天庇护了!”
    孟回稳坐观礼台,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其实内心毫无波动。她早让尚云悄悄安插了人在军中,这些人会先一步控制言论,不让事情牵扯到她身上。
    “肯定是国师意图不轨!被老天责罚了!这是天谴啊!”
    “皇上是天命所归,登基大典那天都有异象了!国师肯定是激怒了上苍!”
    最近这样的言论本就流传甚广,今天再这么被人一喊,就似种到每个人心上,扎了根发了芽,再不怀疑。
    国师被上天遗弃了,收回他的神力,就是对他不忠的惩罚。
    乞康早就停止了舞蹈,愣愣地伸出双手,看着上面不断加深的皱纹和老人斑,脑海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脸颊已如枯树,双眼耷拉,头发苍白,佝偻着身子像个即将入土的半死人。
    他空荡荡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姒瑾的话,庆典结束时,是他的死期。
    乞康如被重锤击打,心头一闷,喉头一紧,吐出一口浊血后重重倒在地上,结束了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祈福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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