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三月,凌冽的寒冬悄然离去,港城一片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绿色的气息。
    海风少了些许清冷,多了一丝温暖。
    聚集在港城内打鱼的百姓少了许多,他们很多人在官府的分派下,迁入到了附近的城乡,开始了一年之计最重要的春耕。
    一片片的草场在百姓们的耕作下,化作了一幕幕黑黝黝的良田。
    七十多年的休耕,让燕云十六州的土地肥的能捏出油。
    百姓们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么肥沃的土地,秋收的时候一定能有一个好收成。
    杨七派人收购的粮食,运送到燕国以后,就被化为了良种,分配给了百姓。
    百姓们架着犁头、摆楼,在田间撒下了希望的种子。
    燕国的一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
    虽然百姓们过的仍旧贫苦,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杨七喜欢看百姓们脸上真挚的笑容。
    不参杂任何利益,不参杂任何的纠葛,只是一种单纯的喜悦。
    让人看着特别有成就感。
    港城内的百姓离去了很多,可是港城并没有因此而萧条。
    反而比之前更加繁荣。
    因为鲲鹏骨骸的吸引,许多商人到了港城。
    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陪跑的,所以他们到了港城以后,只是瞻仰了一下鲲鹏骨骸,并没有过多的期待。
    与生俱来的敏锐的嗅觉,让他们在港城发现了许多可以发财的商机。
    数十万人下海捕捞,收获是巨大的。
    百姓们在海洋中获得了各种各样丰富的海产。
    珍珠、海参、鲍鱼等等珍贵的干货多不胜数。
    百姓们吃不完,最后自然便宜了那些商人。
    他们就像是一群看到了腐肉的苍蝇,成千上万的扑上去,将港城的海产笑话了一个干干净净。
    让人觉得哭笑不得的是,明明是一场粮荒。
    百姓们不仅没有因此倾家荡产,反而借此机会赚了个盆满钵满。
    南国钱行港城分行的存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速增长。
    掌管南国钱行港城分行的一赐乐业人,还三番五次的恳请杨七批准南国钱行港城分行能够获得铸币权。
    货币是一种标志。
    南国钱行铸造出的南钱是南国的标志。
    燕国自然也应该就像样的一种标志。
    南国钱行港城分行的负责人,争的就是燕国货币的铸币权。
    南钱精美,便于携带,货币种类也多,已经渐渐的成为了一种比辽钱和宋钱更受欢迎的主力货币。
    燕钱即便是现在开始铸造,也比不上南钱这个领头羊。
    虽说不论是南钱还是燕钱,都是杨七的钱,应该不分彼此的。
    但杨七还是决定了铸造燕钱。
    站在百姓的角度,看到的货币只是货币。
    站在杨七的角度看,却并不一样。
    杨七觉得,货币不仅仅是货币,也代表着一定的凝聚力。
    那些手持着本国精美货币去他国采买的商人,总是会比别人多几分底气。
    杨七答应了南国钱行港城分行的掌柜,将燕钱铸造的作坊设立在港城,但是杨七却并没有把铸币权交给南国钱行港城分行的掌柜,而是交给了港城的衙门负责,由御史台和稻草人双方监管。
    杨七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把铸币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更重要的是,他准备借着燕钱发行的时候,再立一家燕国钱行。
    南国钱行的发展虽然很良好,可是任由南国钱行一家独大下去,长久以后,肯定会出问题。
    垄断一个行业固然会赚钱。
    可是垄断也会让一个行业失去进取心,变的保守,从而被时代淘汰。
    良性竞争才是一个行业越变越好的关键。
    杨七要亲手为南国钱行创造一个对手。
    还是那句话,杨七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不过,不论是燕钱的铸造,还是燕国钱行的创立,都需要时间和积累。
    而鲲鹏骨骸的扑卖,却迫在眉睫。
    农历三月初八。
    清明节。
    一场小雨滋润了港城,让港城笼罩在了一片朦胧的气雾里,从远处看,很像是一个人间仙境。
    一行僧侣,身穿黄袍,身披着袈裟,踩着破烂的草鞋,踏入到了朦胧的港城内。
    当他们脚步踏入到了港城以后,杨七就得到了消息。
    行营内。
    杨七皱着眉头背负双手在厅堂内踱步。
    彭湃快步进入了厅堂,拱手道:“陛下,您等的人到了。”
    杨七停下脚步,眉头一挑,忽然舒展开,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终于到了,我还以为他们对这鲲鹏骨骸不感兴趣呢。”
    “哈哈哈……”
    杨七畅快的大笑了一会儿,吩咐彭湃,“去,传出风声去,两日后,举行鲲鹏骨骸的扑卖,由寇准主持此事。告诉寇准,我们只要粮食,金银珠宝我们不缺。”
    “属下明白。”
    彭湃办事,效率很高。
    有关于鲲鹏骨骸两日后扑卖的消息,像是一阵风,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港城。
    港城在一瞬间像是被点燃。
    等待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许多身怀巨款的人,暗自咬牙发誓,一定要在扑卖大会上,一举拿下鲲鹏骨骸。
    扮猪吃老虎,很多人都擅长。
    而作为杨七暗地里钦定的买家,那一行僧侣,显得很平静。
    他们在入了港城以后,找到了一个破庙栖身。
    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住破庙,而是因为港城内现有的客栈,已经被商人们炒成了天价。
    然而,港城内只有一座破庙。
    破庙的主人是一个名叫简子川的人。
    他是一位五代时期的抗辽英雄,曾经给辽国造成了不少的困扰和伤害。
    最终战死在了抗辽战场,辽人识英雄重英雄,在此地为他立了祭祠,最终演变成了一座庙宇。
    然而,尚未过百年,他就已经被人遗忘在了脑后,庙宇已然荒废。
    五代史、新编宋史,上面对他只字未提。
    道门的人先入破庙,占据了破庙内一大部分的地方。
    后入破庙的佛门的人,自然不可避免的和道门的人撞在了一起。
    负责探路的老僧见到庙宇里有人,而且还是死对头,下意识就皱起眉头,他并没有立即踏入庙宇,而是转身出了庙宇,去询问主事的老僧。
    主事的老僧,年龄已经很苍老了,算得上是一位人瑞。
    他胡须花白,双眼浑浊,脸上的鸡皮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老人斑。
    他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沉睡中。
    探路的老僧却并没有因此慢待他,规规矩矩的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躬身道:“法师,道门的陈抟在庙内……”
    主事的老僧依旧在那里昏昏沉沉,并没有作答。
    探路的老僧就一直恭敬的在那儿等候。
    过了许久许久,探路的老僧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主事的老僧似乎一觉睡醒了,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笑道:“哈哈哈……陈抟那个老小子也来了啊?看来这一趟老和尚来对了。
    走,进去……”
    主事的老僧一点儿也没有高僧的风范,他说起话来嘻嘻哈哈的,就像是一个老顽童。
    然而,他越是如此,跟随在他身侧的老僧们就越恭敬。
    一众僧侣随着主事的老僧进入破庙。
    人还没进破庙,声音就传了进去。
    “陈抟你个小牛鼻子,怎么还没死?”
    破庙里的陈抟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是慧明那个老泼皮……”
    若是旁的僧人,陈抟还能在他们面前摆一摆架子。
    可是慧明禅师,那可是不折不扣的一位大和尚,其在佛门的地位和辈分,不比陈抟在道门的低。
    慧明禅师进了破庙,直奔陈抟。
    陈抟缓缓起身,瞧着慧明禅师,破口大骂,“你这个老泼皮还没死,我怎么可能比你先死。”
    慧明禅师奔到了陈抟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翻陈抟的面相以后,大惊道:“哎呀……陈抟牛鼻子,你大限将至,马上就要死了……你死了以后,准备买在哪儿?华山后山还是道门祖庭?老和尚去刨你的坟。”
    陈抟没好气的瞪了慧明禅师一眼,“老和尚,我看你才是大限将至。等你死了,我就去塔林里找你的舍利,然后串成手串戴上。”
    两人似乎很熟悉了,也似乎每次见面都如此说话。
    所以周遭的其他人并没有觉得奇怪。
    互相埋汰了两句,慧明禅师拽着陈抟的袖子问道:“有酒没,给老和尚来两口……”
    “法师!”
    跟随在慧明禅师背后的老僧黑着脸低吼。
    慧明禅师不耐烦的瞪眼道:“怎么?在寺里的时候,你们管着不让我喝酒,说是有失体统。现在出来了,你们还要管着我?”
    老僧无奈的低下头,“不敢……”
    慧明禅师哼哼道:“知道不敢就好,罚你不许说话。”
    慧明禅师给老僧下了一个闭口令,问陈抟讨要了一葫芦老酒,猛灌了一口。
    瞬间,瞪大了眼珠子,面色骤然涨红。
    其余老僧见状,大惊失色,就要扑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扑过去,慧明禅师吧嗒了一下嘴,浑浊的眼睛变的亮晶晶的,长出了一口气,感慨道:“好辣的酒,老和尚喜欢。哪里来的?”
    陈抟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板着脸道:“燕国杨家的烈酒,我徒孙孝敬的。”
    慧明禅师点点头,捧着酒葫芦连灌下去两口,然后感叹道:“老和尚怎么就没这么乖巧的徒孙呢?要是有那个徒孙能孝敬我两葫芦好酒,等我死了,一定把方丈大位传给他。”
    “法师!”
    随慧明禅师而来的老僧们低声提醒了一句。
    慧明禅师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管着我,连说话也要管。跟你们待在一起一点儿也没趣。”
    不再胡言乱语的慧明禅师,只是一个劲的闷头喝酒。
    等到葫芦里的酒水喝干,他期盼的看向了陈抟。
    陈抟会意,嘴角抽搐了两下,冷冷的道:“没了……”
    慧明禅师遗憾的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下次记得多带点。”
    “好!”
    陈抟痛快的答应了,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能活到下一次见面。”
    慧明禅师不屑的瘪瘪嘴,自豪道:“老和尚还能活个几十年,不像你这个短命鬼,没几天好活了……”
    陈抟额头上青筋暴跳,不过并没有说话。
    慧明禅师把酒葫芦甩给了陈抟,盯着他问道:“你也是为鲲鹏骨骸而来?”
    “你不也是?”
    慧明禅师大摇其头,认真的道:“老和尚是来恭迎菩萨骨骸的……”
    陈抟撇撇嘴,淡淡道:“我道门也是来恭迎护法骨骸的……”
    慧明禅师盯着陈抟眼睛,沉声道:“各凭本事?”
    陈抟愣了愣,咧嘴笑道:“原本我也是打算各凭本事的,不过据我徒孙得到的消息,卖主似乎更中意你们。”
    慧明禅师一愣,咧嘴笑了。
    “那感情好……”
    只是他的目光却没离开陈抟身上。
    陈抟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他,那就说明陈抟肯定还有后话。
    别瞧着慧明禅师像是个老顽童,就真是顽童了。
    在佛门,唯有参禅到了大慈大悲的地步,才有资格当顽童。
    比如活佛济公,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陈抟没有让慧明禅师失望,他继续说道:“这卖主可心黑,想要轻松的从他手里拿走鲲鹏骨骸,很难。你可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慧明禅师乐呵呵笑道:“老和尚的晚辈虽然没有你的晚辈那么争气,懂得给你孝敬酒,但是他们积攒家财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陈抟点点头,又道:“虽然卖主并不中意我道门,但是我道门也得争一争。”
    慧明禅师脸上笑容一僵,瞪着陈抟,疑问道:“你傻了吗?为了一副烂骨头,就要跟老和尚硬拼?”
    事实证明,没有人是傻子。
    就算有,那也不包括这两位。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一副骨骸,并不是鲲鹏骨骸。
    “烂骨头我也要。”
    陈抟的回答言简意赅。
    一瞬间,针锋相对。
    慧明禅师再无嬉笑摸样,他认真的看着陈抟,“那么……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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