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过,李凌菲倾尽全力祭出的飞剑与“雷霆敕令”竟然如同泥牛入海,连一点水波都未曾激起。

    谢宗师毫不在意地掸掸沾满油污的衣袖,道:“小姑娘你如此狠毒,你爹娘知道吗?”

    面色苍白的李凌菲跌坐在飞舟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符文正解》第二的“雷霆敕令”和倾尽全力的驭剑一击,在这个邋遢至极的道人面前竟然如同隔靴搔痒。

    “蛰龙入体,秃驴你倒也真舍得。”

    谢宗师一步三晃地走到王元宝身边,捏着王元宝的下巴,打量了一番颇为嫌弃道,“朽木也能雕琢成材?”

    言语似惊雷,谢宗师毫无遮掩的一番话,惹得桃花山上准备捡漏的散修贪欲大炽,蠢蠢欲动,却忌惮邋遢道人谢宗师的实力,一时间进退维谷。

    王元宝想挣脱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但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反倒让邋遢道人谢宗师生出好奇“怎么,想和你道爷比比力气?”

    无奈,王元宝的小脸在谢宗师手中犹如面团般,不断变幻形状。

    见状,住持老和尚顾两禅淡淡道:“该还账了。”

    “好好好,知道了,当了秃子还是改不掉小气的毛病,事先说好,我不出手。”

    说罢,谢宗师停下“蹂躏”王元宝小脸的大手,老神在在地靠在老桂树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周至眯起眼眸,上五境成名剑仙面对顾两禅仍有忌惮,当年山水之争他也在场,不过那时他未跻身上五境,那一战顾两禅的凶名深深铭刻在所有幸存者心中。

    就算道家神君谢宗师袖手旁观,想要取得蛰龙,也不是易事。

    拳罡煊赫,剑意凌冽。

    儒家君子冯唐的心思却不在二人的生死之上,道家神君,师兄的手笔当真是恢宏,这一役后,只怕北阳王朝山上宗派和江湖,就无法再掣肘朝局。

    放开了所有顾虑,顾两禅气势如虹,凡夫武道有八境,不过塑胎,炼体,凝意,成罡。但顾两禅的武道却有十一境!

    拳意犹如昏沉冬日里唤醒万物的春雷,拳势恍若泼天浓墨,天地间只剩一拳。

    龙吐珠,意凌天。

    神庭禅师心湖中的金刚法相在此刻竟然开始颤抖,凡夫武道九境就已经是缥缈难觅,十境十一境更是登天一般,而顾两禅竟然是十一境人物,“骊珠武道第一人”的盛名当之无愧!

    一时间,神庭禅师竟萌生了退意。

    似乎是看出了神庭禅师的怯意,谢宗师混不在意道:“知难而退,敢走的,我送他一剑?”

    满山散修心中一凛,莫说一剑,只怕是剑意荡开,自己这等刀尖舔血的,也成了无头尸体。

    语落,拳动!

    “小秃子,好好看着,这样的好戏真不多见。”

    不理王元宝的怒目而视,邋遢神君谢宗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

    眨眼间,顾两禅出现在周至身前,拳势如雷,隐隐有龙吟虎啸之音,“龙吐珠,万物苏”,死在龙吐珠拳势下的金丹境地仙没有五十也有百数。

    兵家剑修最忌讳近身缠斗,一尺之内飞剑流转凝涩,根本无法散开真正的修为,但周至却是个例外,他的本命飞剑名为“沉沙”,走的是势大力沉的路子,与其说是剑仙,倒不如说是山下江湖的剑客。

    剑光迭起,剑拳交锋,胜负谁知?

    周至的剑如其名,是口宽厚重剑,盈满剑气斩向顾两禅的拳势,却未能搦其锋芒。

    顾两禅拳势陡变,一拳接着一拳递出,丝毫不惧飞剑的锋锐,煊赫魔气拳罡愈发凝实,龙吟虎啸之声也越发清亮,周至脸色阴沉,他低估了顾两禅的实力。

    洞天一役中留下的人物,果真都不可小觑。

    王元宝看得痴迷震惊,他从未曾想过住持老和尚竟然是如此人物,戏文本子上所说的剑仙在住持老和尚的拳势下竟然左支右绌,毫无飘逸风骨!!!

    而远远避开的飞舟上的李凌菲更是心神大憾,祖师早就是南瞻洲成名的上五境人物,以往借青虚道宗的威名杀人越货,只要报上祖师名声,便绝对无事,恍若神仙般的祖师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和尚拳下左支右绌,一时间丰碑崩塌。

    每一拳递出,拳罡便将飞剑沉郁剑意削去一分,周至已经陷入顾两禅的拳势之内。

    冯唐愈发觉得心中发冷,若是自己卷入这场争斗,身死道消将是定局,南瞻洲的水当真够深,搅浑这潭水,着实不易。

    反观神庭禅师,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此来布局有大部分都是由他亲自而为,周至身死后,下一个便是自己,引颈就戮,他实在做不来,横竖都是一死,放手一搏总好过屈膝就戮!

    金刚法相轰然绽开!

    神庭禅师手持降魔杵,乎得砸向正与周至缠斗的顾两禅,降魔杵引动天地灵气,豁然汹涌而出金色雷霆!

    “师父!!小心!!”

    电光火石之际王元宝冲破蛰龙入体的禁制,声嘶力竭地大喊出声。

    谢宗师本悠哉悠哉的神情渐渐收敛,老桂树上的鹅黄色桂花已然凋谢一朵,而小和尚王元宝挂在脖颈上的桂叶竟然缓缓压制着初入心湖的两条蛰龙阴神。

    “果然,他所存所图……”

    刹那间,顾两禅身形恍惚,竟硬生生受了神庭禅师一击!

    转瞬,万物苏拳势展开,春雷炸开般荡漾开来,神庭禅师身后的金刚法相寸寸消弥,鲜血自神庭七窍汩汩流出,万物苏拳势将他周身窍穴气府尽数搅碎,阳神破碎,阴神不存。

    北阳王朝山上宗派第二人,无相寺住持,就此陨落!

    周至抓住转瞬即逝的空当,剑意如虹,沉沙飞剑举重若轻般刺向顾两禅洞开的心窍!!

    冯唐见此,双袖中鼓荡出阵阵肃杀秋风,数十个金光闪闪,却又有山岳般的正楷“严”字,随风压向顾两禅!

    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时的时务,便是强者生,弱者死,就算有学宫圣人坐镇,他也无法干涉修行者的生死,强生弱死,本就是山上宗派,山下江湖公认的至理。

    桃花山上的岁月流水猛然加快,顾两禅清楚老桂树的极限,这桃花山上的“葫中天”绝对抵不过如此重击。

    魔气纵横,拳势急转真气火龙游野,堪堪在飞剑与雷霆之前,挥拳迎上。

    既然无生,那便破而后立!

    生死放开,破为立也。

    拳罡凌意,凝意凌天!

    雷霆炸开,顾两禅终究还是抵不过,拳势一破,顾两禅倒飞出去,秋风肃杀而至,飞剑破空而来,武道十一境又如何,强弩之末,不登武道十二境,终究还是凡夫。

    葫中天,镜花矣。

    王元宝见住持老和尚受伤,猛然站起,却又倒地,但他却强撑着踉跄跑向顾两禅。

    一时间,眼前模糊,看不真切,落在嘴里,是咸的。

    “师父,呜呜呜呜……”

    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世人见将死之人,问的最多,皆是名利后续,父子如此,夫妻亦如此。

    但王元宝所想的,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住持老和尚?为什么不能放过住持老和尚?为什么要破坏了桃花山上的平静日子?为什么要将他得来不易的幸福尽数毁灭?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

    顾两禅强撑起残破身躯,摸摸王元宝的头笑道:“怎么哭了,我是要去西方极乐净土的,哭什么,要笑!”

    王元宝擦去眼泪,抽噎道:“我……知道了!”

    顾两禅平静道:“知道什么?”

    “人生,在悲欢之间。”

    顾两禅闻言,却拍了拍王元宝的肩头道:“错了,错了!”

    未登十二境的武夫,真气再如何游野,气血再如何雄浑如山岳,终究还是凡夫,受不得仙家手段。

    周至,冯唐二人冷冷俯视着曾经的“骊珠武道第一人”,乱拳打死老师傅,本来就没有任何该有的喜悦。

    强弩之末犹能逼得二人自损根基,阴神无法抱气,如何喜悦得起来?

    老桂树无风簌簌,又一朵鹅黄桂花凋零落下。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国,

    与大比丘千二百五十人俱。

    ……

    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

    梵音阵阵,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在老桂树下诵读佛经,字字珠玑,犹如洪钟大吕,只扣人心。

    李凌菲听得珠玑经文,满腔恨意竟然散去大半。

    周至眸中冷光一闪,斩草不除根,反受其害,蛰龙可以不要,但顾两禅却不可不除,念及至此,沉沙飞剑陡然激射而出。

    冯唐却丝毫不动,上五境剑仙绝命一剑,更何况是行将就木的武夫,绝计逃不过。

    谢宗师站在老桂树下,拈起凋零的桂花,想起了老头子的在白玉京论道是说的“未见此花时,花不开,见此花时,一时明白起来。”

    若是顾两禅这么容易死,那当年死在他拳下的上五境修士岂不是很亏?

    大势已去,一众散修也蠢蠢欲动。

    “意凌天!”

    浩然拳势陡然爆发!

    龙吐珠,意凌天。前者虎啸龙吟似春雷,后者浩然无匹意凌云。

    “嘭!”

    沉沙飞剑被砸的倒飞出去,落在老桂树下,周至与沉沙飞剑的血脉联系骤然断开。

    “嘭!”

    又是一声闷响,一只手,或者说是一拳,从周至心窍穿出,只在刹那间,上五境剑仙孕存元婴阳神的心窍被炸开的拳势彻底搅碎,如犁庭扫穴一般无二。

    周至,陨落!

    见此,冯唐急忙扔出一道符箓,化作遁光,骤然远逝。

    君子知时务,晓时势,冯唐不愧为一方书院山长,儒家的道义,他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血成雨纷扬而下。

    王元宝竟然觉得很美。

    “还……不……动手……”

    周至拼尽全身力气,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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