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客临高俯瞰,叶洛正沉头控剑,气息未稳,有些嘘喘,肩膀微微抖搐。

    正是绝佳时机,四人箭步跳下高墙,袖箭仿若银针密织,“嗖嗖”不歇,红木廊柱上恰似生了倒刺,宛若刺猬甲壳。

    楚烟白急切高呼,命令儿子带着众人退守藏机阁,独自一人断后。

    横飞袖箭在剑刃上叮叮当当撞落,散在地上。

    楚府上下庭户百间,布局构造错落,廊腰缦回,火苗依旧吱吱嘎嘎燃烧,照亮半边院落,楚烟白转过行廊,如游鱼潜于蓝波,杳然无踪,掏出三枚黛墨弹丸磕在栏柱上炸开,飞沫如烟笼罩,朦胧一片。

    四人放缓步子,凑在外围窥视,谨慎入微,以免莽撞冲入,遭了暗算,丧了性命。

    白雾弥烟飘淡过后,众人无了行迹,外院墙外的喽啰小厮也跃墙入府,聚在四人身后,点起火把,听候调遣。

    偌大庭院空无一人,四人气急败坏,命令喽啰小厮搜房。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叶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提头来见。快找,寻得者赏银百两!”蟒鞭袁呼喊声道。

    众小厮异口同声应道:“是!”

    此时叶洛一行已经转过曦月亭,进了藏机阁。

    阁内横道由九九八十一块汉白玉镶嵌而成,晶莹通透,映出晃晃人影。

    楚烟白随后溜到玄石阁门前,夜色如洗,就着光线按下石格子机关,呈北斗七星勺状,缺了天枢一格,随即石门徐徐升起,步入阁中按下石键,石门又一次封堵。

    藏机阁是楚府繁琐复杂的浩大工程,里面囊括各类机括类暗器。层楼十二尺,凌顶可观整个府邸的望眼景象。

    毋庸赘言,建阁初衷就是抵御强敌,毕竟在江湖道上行医,难免牵扯一些零碎复杂关系,防患于未然。

    片刻后,楼梯侧口窜出一道白影,一声幽冥诡语发问:“来者何人,扰我清修?”

    楚烟白拜拳施礼回道:“仪老,楚府遭劫,只得入阁暂避,等贼人离去,我即带着众人出阁。”

    那白衣长髯老者伸个懒腰,蜷腿坐在二楼梯道口,抬手托着腮帮子闭目养神,如同入梦恍惚,久未回话。

    阁内一阵天籁寂静,仪老长嗟一声:“来了!”

    众人心中一颤,约莫半刻之后,喽啰小厮拥簇黑衣四客围堵阁旁。

    听得外面数声恳求喊声:“楚侯爷,阿福对不住你了,来生愿为你当牛作马来赎罪,我家中还有老母需要照看,不想死去。”

    楚烟白凛然一声长叹:“唉!这些畜生竟威胁手无寸铁的下人。”

    踏步白玉砖跳上二楼,再上三楼。

    打开窗格,眼底-火光如昼,阴阳两影相映。

    蟒鞭袁高喊:“楚医侯,我们并无仇怨,只要交出叶洛即可,大火所毁房屋价值按十倍折算,明日我们四兄弟亲自登门奉银拜谢。”

    四贼旁侧用麻绳绑缚五个仆役,阿福望见侯爷连连扣首。

    楚烟白冷漠回道:“洛儿是老夫的干儿子,交出叶洛无异于斑虎弃子,老夫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

    蛇矛袁迈身上前一步,银亮蛇矛指在阿福脑门,邪气怯意笑道:“拿他的命换叶洛,你意下如何,我们兄弟四人不远万里寻来,总不能空手回豫。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思量,和干儿子道个别,等你答话。”

    回身望望叶洛,脸色凝重,盘膝坐下,双掌阖实,紧皱眉头强行催动内力,紧贴剑壁,一股白龙剑气入脉直上,欲达守丹天穴。

    仪老瞬移身旁点穴,叶洛一声长咳,白玉砖上一摊血印。

    “孩儿,你这样会毙命的,剑气入了丹田,整个人会爆戾泄功,不死即残,整日如同榆木脑瓜,行尸走肉一般。”

    仪老盘坐推过叶洛脊背,手掌一挥,凝罡之力撕碎衣衫,上身裸-露。

    手指在七节脊骨处按定,一道虹光从骨脉中嵌入,在全身游梭。

    仪老勾拳锤向腰身,一阵剧痛疼得叶洛啊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在胸前,沿着胸沟流下。

    蓉儿和李飞燕眉头蹙皱,眼巴巴望着他的垂落长发和疲倦眼眸。

    仪老有些放心宽慰地吸了一口凉气,轻轻说道:“孩儿,现在从丹田内发功,使余留内力泄向全身,再用中指按住脾经穴,止住剑气窜入肺腑。”

    叶洛听得仪老言说,跟着操作之法一一催力,一阵舒畅,体内罡力如春风绿水波荡,体内内力渐渐恢复,气息也归于平稳。

    楚留苏扑到仪老跟前,跪地讲道:“仪老爷爷,多谢搭救,我们已经多年未见了,你好像又老了几分。”

    仪老起身扶起留苏,柔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仪老爷爷肯定也会老的。”

    霜华白髯轻轻颤动,摸摸留苏脑袋瓜子。

    仪老握起长剑细视,青白古剑剑刃上一道隐芒,稍倾一下剑身就瞧见一道龙纹。

    仪老捏指轻弹,惊骇问道:“孩儿,你这龙渊古剑从何处得来?”

    叶洛平静道:“家师赠的!”

    仪老收剑入鞘,皱眉讲道:“银澈?”

    叶洛惊诧愕然,嘴唇都有了弧度,叹道:“仪老爷爷认识家师?”

    “嗯,孩儿,容我日后再讲。今日我便破例出阁,帮你收拾了那帮贼人,日后每夜子时来藏机阁看望爷爷,爷爷有事相托,你就算还了恩情。”

    楚烟白还在窗角凝望,仪老飘摇白衣飞到格窗前,向外一瞥,拍拍楚烟白右肩,讲道:“烟白,阁内戊门灯格下有六彩狼烟灯,找官府过来收拾这些喽啰小厮。这四个黑衣客交由我来收拾。”

    蛇矛袁昂首嬉笑骂道:“楚侯爷莫不是吓成龟孙子了,等我斩了这狗奴才,就破石门擒人,且莫说我四兄弟没给面子。”

    阿福唯唯诺诺地哭喊求饶:“四位爷,饶了小人,小人还有老母在家,除夕即到,想陪老人家一起守岁迎新。”

    蛇矛袁胡子一横,抬矛欲刺,骂道:“守你狗-娘的岁,还迎新!”

    倏然飞石咣咣两声打在矛尖上震得手有些痛觉,又是一颗飞石砸向嘴角,露齿未来得及合上,一颗门牙掉在舌上,鲜血沿着嘴角淌下。

    蛇矛袁捂着嘴唇露着风骂道:“老匹夫,暗算我!”

    仪老已经飘落在地,相距七尺有余,面面相觑,显露定力。

    仪老嘿嘿笑道:“在我老人家面前就别蒙面了,蛇矛袁,蟒鞭袁,画戟袁,青剑袁,崂山四客!”

    四人心头一颤,落寞道:“老骨头算是有眼力。”

    仪老沉声说道:“十年隐退,为何又要重出江湖,家仇已报,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还不收手?”

    青剑袁冷讥朝讽:“老骨头,就你多事,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着?”

    仪老捋捋白须,笑道:“这次我管定了。”

    风寒而栗,甫落银发丝丝飘飞。

    讲到崂山四客,如今的江湖上很少听闻,早在十年前,四人在中秋月圆夜提剑屠杀,端木族三百一十二口老幼妇孺,无一人幸免,五步一尸,血流如蛛网红练交织,一夜间恶名昭著,惊动朝野。

    端木刺史一族惊天悬案也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悬镜司奉旨介入查办,四人自此之后销声匿迹,未露踪影,只得草草结了案卷,归档悬镜司藏卷阁。

    往事烟雨空濛,三百一十二口血案渐渐被世人淡忘,四人也很少被人再次提及。

    崂山四客相传是一母四子的怪胎,乃是豫国东境千寻湖中的崂山四兄弟。

    陈氏在随其夫袁提督逃亡端木家追杀的过程中遭遇暗杀,动了胎气,提前临盆。

    生父为救陈氏和肚中孩儿被暗卫乱刀剐死,陈氏也因分娩乏力而死。

    天降大才,恰逢其时,陈氏产后幸遇丘机道人搭救,一番因由讲说,垂危临终之际含泪托子。丘机道人救下四子之后,与道童将四子带上千寻湖中的道府仙境——崂山,以雪豹奶-水喂养长大,收为徒儿。

    仙府道都,上等修功之府第,得丘机道人青云剑诀真传,二十岁下山寻仇,躲了悠悠十载,如今重出江湖,仪老也是费解。

    楚烟白点了六彩狼烟灯升空,那些喽啰小厮还在抬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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