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林与陈长平都是景州人,不过一个是官宦世家,一个是平头百姓罢了,二人都以武力著称于景州,和平年景,二人还是多有交集的,不过乱世甫至,便一个成为官兵,一个沦为盗匪罢了。柳成林觉得自己有堪匪平乱,靖安地方的职责,陈长平却认为带着乡人求一条活动也没有什么错,被官逼死或者是被官兵杀死,在本质意义之上并没有多少差别。

    陈长平自知不是柳成林的对手,他手下的这些人,也都是普通的农人,徒有一把子力气而不知战场杀戮为何物,如果与柳成林放对,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所以他勒令陈长富带着大部分人离去,自己仅带了十余个生死兄弟留下来威胁柳成林。

    如果失败,其余的人,总是还有些希望逃进大青山的。

    如同陈长平了解柳成林一样,柳成林也很清楚对方,双方如果争斗起来,陈长平自然不是自己的对手,此人一身功夫,倒有七八成在他背后的那张大弓之上,但他在自己展开攻击之前杀死自己的亲人,能力却也是绰绰有余的。

    柳成林思来想去,终是没有两全之策,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父母妹子,又哪里能狠得下心来。“好,我答应你。你们走吧,陈长平,你记好了,这个仇,我算是记下了,等这件事了,我会来寻你的。”

    陈长平喜出望外:“你是官,我是贼,以后见面,自然是不死不休。有本事,你便杀了我去,但也莫要落在我的手里。”

    他挟持着柳氏一家三人,缓缓向后退去,退到众人之后,翻身上了马,十余人簇拥着他,一路向着前方的大部队赶了过去。

    柳成林果然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柳成林,你勾结匪人,纵匪而去,这件事,我一定会禀报上去的。”一边的朱军气急败坏地道。

    “悉听尊便!”柳成林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柳某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会了结,就不劳朱校尉操心了。”

    “自己了结?”朱军冷笑一声,“别忘了上峰给我们的集结时间,这些匪逆一进了大青山,再想找到并剿灭他们,岂是容易的事情,误了军机,这个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柳成林默然片刻,他当然知道让这些人进了大青山,再去找到他们,剿灭他们,难度何其大也,但他,又能作何选择?

    “你要作死,我可不会陪着你作死,这个锅,我是不背的。”朱军看着柳成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柳成林,我部必须按时往景州城集结。不可能陪着你在这里剿匪。”

    柳成林缓缓转头,黑如点墨的眼光瞅着朱军,直瞅得对方心里有些发颤,嘴唇发干,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两人的矛盾早就日积月累,积怨甚深了。柳成林凭着一身本事,在这支部队之中威望素著,而朱军不过是依靠着朱氏裙带关系空降而来成了这支军队的主官,将柳成林挤成了副手,不过朱军很快便发现,自己在这支部队之中,竟然空有主官之名而无主官之实,军官们,竟然是唯柳成林马首是瞻,他自然是不甘心于此的。

    朱军倒也不是那种一无是处之人,一身马上功夫,纵然不敌柳成林,在横海军中也算是第一流的人物,再加上本身的背景比之柳成林要强悍到不知哪里去了,一番苦心经营之下,倒也有不少人投奔了他。

    这使得这支军队眼下矛盾重重,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之处多了去了,挤走柳成林,彻底掌握这支部队,已经是朱军最首要的事情。要知道这支部队在柳成林多年的训练之下,是横海军中最为强悍的部队之一。与拿下这支部队整儿的指挥权这一件事,陈长平这些人对于朱军来说,还不如一个屁。

    先前所作所为,不过是朱军为了达到目的而故作姿态罢了。柳成林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朱军平日里又哪里是如此轻浮的人物,只不过做一出戏给其它的军官们看罢了。

    失期之罪,追究的可不仅仅是主官,所有军官都是要被连坐的。平匪不力是一罪,如果再失期,那就是罪上加罪了。

    柳成林心中暗叹一声,前程与亲人之间,他不可能选择前者,前程以后还可以凭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去搏来,亲人要是没了,可就真没了。

    大争之世,即将到来,自己就算这一次失去了机会,但还怕争不回来吗?自己又何必与朱军这样的人玩心眼儿来搏取富贵?

    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排排军官们,脸上都有惶然之色,显然是为难之极。心中渭叹了一声,却也并没有多少怪责他们的意思,这本来就是因为自家的事情而拖累了这些人,如果不是自己家人落在了对方手中,剿灭陈长平这些人,本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带部队去景州集结吧,这股匪徒,我自己来解决。”柳成林淡淡地对朱军道。

    朱军心中狂喜,终于达到了目标,离开容易,想再回来,可就难了。“你想要多少人?多了可是没有可能的。而且我也不会在上峰面前替你遮掩。”

    “我只需留下我的亲兵即可。其余的,都随你走。”柳成林听着后面那齐唰唰地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心中越发地黯然。

    “那可是上千人匪贼,你居然只带二十个亲兵?”即便是朱军,也没有想到柳成林为这样做?如果柳成林硬要留下一部人马的话,对他来说,也无不可。反正柳成林这一离队,想再回到这支部队之中,是绝无可能了。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柳成林冷笑一声:“难对付的不过是陈长平兄弟几人而已。”他回头瞟了一眼被捆缚着的陈长安,陈长贵二人,“现在仅剩下了两个,剿灭他们,又有何难?只要宰杀了陈长平,其余不过猪羊耳。”

    看着豪气干云的柳成林,朱军心折之余却又不免为之气结,纵然两人不对付,但柳成林这心气儿,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也就是两人朝夕相处,与之相比自惭形秽,朱军心中便愈发地嫉妒和愤慨罢了,他的出身比起柳成林不知要高贵了多少,但偏生对方一身本事压制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好,你既然如此豪气干云,我不成全你反而是罪过了,也罢,你既然只要你的亲兵,那便随了你的意好了,我在景州恭候你大胜而归。”

    柳成林一拱手:“好走,不送。”

    朱军冷笑一声,转身一招手,一名亲兵另牵了一匹马过来,翻身上马,策马便走。

    一个个的军官上前来无言地与柳成林拱手作别,脸上都有惭然之色。柳成林倒是神色如常,与众人一一作别。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别,以后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军队来得快,去的也速,天色将暗的时候,此地已只余下了一片狼藉,柳成林的亲兵们寻来了柴禾,找了一个背阴之地生起一堆堆火来,用头盔舀了积雪烧制开水,柳成林盘膝坐在火堆前,默默地看着燃烧的火堆。

    被俘的陈长安陈长贵两人被扔在角落里,此时却是一脸的喜色。

    官兵大部队离去,只留下了这二十余人,对于陈长平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柳成林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突然站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呛的一声抽出刀来。

    陈长安笑容收敛,闭上了眼睛。

    刀风落下,崩的一声,双手却是突获自由,陈长安愕然睁眼,却见柳成林挥刀又斩断了绑着陈长贵的绳索。

    不但陈氏兄弟二人楞了,便是柳成林的亲兵也呆呆地看着柳成林。

    “什么意思?”

    柳成林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啊?”陈长安一呆。

    “回去告诉陈长平,好生地礼敬着我父母妹子,你们二人,便是我预付给他的报酬。”

    陈长安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拱手道:“柳校尉好气魄,你既然如此大方,我等也会承这个情,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尊亲送回,保管不会少了一根毫毛。”

    柳成林眯起眼睛看着他道:“告诉陈长平,我接回了亲人之后,还是会来剿灭他的。你们都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今日放你们两个回去,也不过是缓几天杀而已。”

    陈长安哈哈一笑:“好,我们自然会等着你,却不知鹿死谁手。”

    两个血迹斑斑的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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