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身在峄县境内西马山,距离布袋山直线有十几里,这山树木不多,但有很多山石。

    总体视线很好,特别往南眺望,可以看到大片平原,这面的地形也较平缓。

    冯遇圣言他满山林乱钻,鞑子被引来引去,但如果追踪过来,今日便会到达。

    所以钱三娘的安排,围着庙宇设下伏击,正面,也就是南边十二个人。为防止鞑子从两边包抄上来,东面与西面两翼也设下防守伏击人员,每边各四人,兼顾后方。

    钱三娘本想再设下胜利后的追击人员,但想想初战鞑子,稳妥为上,先称称他们斤两好了。

    “我、如婉姐、谭哥儿、八哥、宋哥儿、茅哥儿等人在正面。樊叔、万叔,你们各带三人往东西两翼。注意了,依情报,鞑子甲厚,弓箭对他们无用,所以此战我们尽量用火器,也尽量不让他们近了身来。”

    钱三娘抓块木炭在墙上画着,寥寥几笔,西马山地形就在图上展开,她排兵布阵,从容安排。

    冯遇圣所说也让她想到一个问题,出哨一行虽装备精良,但也有一个度。

    比如说各人盔甲,其实也是镶铁棉甲,只不过他们是明甲,甲片镶在外面罢了。防护力方面,比普通的士卒甲高一些,但若进入十几步距离,鞑子所用的十力弓、十二力弓等,仍然可以伤害到他们。

    所以要扬长避短。钱三娘认为,最好在二十步外解决战斗,鞑子甲厚,各人携带的弓箭火箭就不要用了,皆用火器。

    他们一行二十人,装备繁多,人人有弓箭、火箭、三眼手铳、骑用翼虎铳、万人敌,各种短兵等,依情报,钱三娘决定远距离全部使用翼虎铳作战。

    现在新安军的翼虎铳威力非同小可,使用新火药后,三十多步距离就可以打破敌人的二层重甲,二十步,三层甲也没用。而且还用长形独头弹,铅液中加入一定量的锡来提高硬度,破甲力,准确度都提升了许多。

    所以依情况,使用翼虎铳是最优的,若翼虎铳弹打完,就用万人敌。他们每人都携带四颗新万人敌,不过重两斤,威力却比以前提升许多,内还有几十颗的铁弹子,爆炸开后,鞑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现新安军都有训练投掷万人敌,他们作为骑兵哨探更不用说,准确的扔个二三十步没问题。

    至于新安手铳,管短力弱,虽有新火药的威力提升,但也只在十几步才能打破二重甲,十步内打破三重甲,只在可能的短兵相接使用。

    一个原则,能用铳射,能用万人敌,尽量不要短兵相接,遇敌要冷静,看准了再打。

    还有,各人防护布置时,需准备火种在旁,万人敌盖子都拧了,随时可以点火投掷。兵器旁牌也放在身旁,若鞑子冲近,就扔下翼虎铳等,抓起兵器旁牌短兵相接。

    钱三娘布置着,殿内众人频频点头,她的威信是打出来的,不单是杨相公夫人缘故。特别殿内这些人,追随她久了,历经多场战事,早对她心服口服。

    钱三娘全部安排完,各个细节都有考虑到,终于她说道:“鞑子随时会到,你们轮流戒备守哨,吃饱喝足,就都去准备吧。”

    众人轰然领命,冯遇圣一旁听着,心中佩服也有不安,终忍不住道:“杨夫人……你们用火铳,这没火绳的,就不怕哑火?”

    众人皆笑,李如婉哈哈大笑道:“小子,我们的铳不一样,很少哑火,你不用担心。”

    冯遇圣不明白,他出哨一行人,乔振秀大哥就用自生手铳,但临战时却打不着火,无奈送了性命,这些人……

    他心中担忧,感觉这些人托大了,却不知新安军在使用坩埚钢作弹簧钢片后,一百铳里面最多只有几铳哑火,已经非常精良了,钢片无力的现象,早不存在。

    很快众人出庙布置,各找山石树木埋伏,又在旁边掏了窝,各备炭火火种在里面,拧去万人敌盖子,随时可以点火投掷。

    因为出战鞑子,他们出哨皆带大棒、大刀、重剑、铜锏、短斧、铁锤等重兵器,此时也与旁牌放在一边,随时可以抄起使用。

    冯遇圣悄悄跟出来看,他除了疲累惊吓,一些小伤口,倒没什么大碍,看这些邳州哨骑忙活,他心头总有不安。

    他依在庙门处,外间白雪皑皑,昨日一天大雪后,今晨雪花小了许多,但山风吹来,立时觉得双手发木,一张脸都僵了。看外间众人戴着手套,蒙着口罩,大冷的天气不用抺羊油,也不怕冻坏手脸,心想这口罩手套倒是有用之物,以后回到沂州,自己也要备一套。

    他不敢惊动各人,又悄悄回大殿火塘边,搏战逃亡与摔下山时,他的佩刀与双插遗失了,毡帽也丢失了,庙内众邳州哨探装备虽多,他却不敢窥探,只握紧自己余下的斧头。

    他心想:“杨夫人等若败,自己就与鞑子拼了,反正已砍了一个鞑子脑袋,够本了。”

    经历生死后,他不觉心性沉稳了许多。

    ……

    很快邳州哨骑准备完毕,他们悄悄潜伏着,细细雪花落下来,将他们斗篷染成纯白,一点看不出痕迹,

    他们最后检查自己翼虎铳、新安手铳的击锤、火石、鹅毛药管,内中弹药等情况,各人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可能很快要迎战鞑子了,鞑子怎么样,交手后就知道了。

    钱三娘躲藏在庙前一颗老槐树后,也最后检查自己的装备火器,她身上的盔甲却是坩埚钢打制,新安庄出产好钢后,杨河下令打制了两副精甲,他一套,妻子钱三娘一套。

    虽然国难面前,没什么男人女人,夫人外人,作为哨骑,钱三娘理因出哨,但给她最好的武器装备,这点杨河还是可以办到的。

    而且不单盔甲,她使用的重剑、三眼手铳、翼虎铳等,皆用坩埚钢打制,相同重量下,威力更强,防护力更坚固,收到装备后,钱三娘心中甜滋滋的。

    此时她撫摸着翼虎铳,寻思定用此铳杀几个鞑子,让相公更为开颜。

    她旁边不远是李如婉,躲藏在一块颇大的山石后面,探头探脑,只往山下眺望。风雪袭来,实是天寒地冻,她们默默忍受,一边检查装备,一边不放过山下的丝毫动静。

    忽然李如婉对钱三娘扬了扬眉:“夫人……”

    钱三娘一凛,悄悄看去,就见山脚的东南方向,视线的拐角处,若隐若现出一队骑兵,风雪中静止不动,但隐隐可以看到他们高高盔缨,红色外镶白边的甲胄,心想:“鞑子果然来了。”

    她作了个手势,众邳州哨骑更深层的潜伏下来,山神庙周边一片静默,只余天地间的风雪之声。

    ……

    确实是清兵来了,还是在布袋山伏击冯遇圣等人的那帮镶红旗马甲,一行十六人,却有好大的一群马匹,除了他们自己的战马副马,也有缴获丘呜泰、冯遇圣等人的十几匹战马。

    风雪中他们眺望山岭,个个在寒风中冻得脸色青紫,但众马甲长于辽东,早习惯酷寒的天气,也有自己的保暖措施。如厚实的棉甲,护脖护喉的顿项,脚上踏着的靰鞡鞋,袖筒端的马蹄袖,御寒保暖同时,又不失征战的便利。

    他们策马立着,为首二人,盔上黑缨,背后有小旗,身材魁梧,正是分得拨什库佟噶尔与屯岱。

    后金崛起后,这二人一直是勇士,本年十月,他们随满洲镶红旗牛录章京索尔和诺偷袭黄崖口,明军惊溃。历史上这二人在十二月初八日攻陷兖州同时战死,此时仍在外哨探。

    “额尔根,那南蛮哨探是逃到这吗?”佟噶尔虎背熊腰,满脸伤疤,此时冷冷询问,一双眼睛就是死死盯着山顶的山神庙。

    “回拨什库,那南蛮狡诈,逃来窜去,然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他落下的痕迹,还是被奴才看到了。”一个镶红旗的马甲咬牙切齿道。

    为了追踪冯遇圣,他带众人走了很多冤枉路,特别追到一半时,更是行踪诡异,让他反复绕了很多圈。好在他追踪经验丰富,依据种种痕迹,最终还是确认了那明军哨探的位置。

    “抓住这南蛮,老子要活活剥了他的皮。”

    分得拨什库屯岱一双眼睛毒蛇似的,透着无比的残忍。猎物翻盘,还砍了马甲巴雅尔的头,对屯岱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发誓,要抓住这南蛮哨探碎尸万段,此次追击,也是他极力主张。

    两个分得拨什库眺望山岭,大雪连天,深幽晦涩,山神庙被掩盖在雪中,山多山石,一片静谧。那南蛮哨探想必还在昏睡,不过谨慎起见,他们商议一阵,还是决意分路包抄上去,定不能再让活口逃了。

    而且他们一行人过来,众多辎重,还有伤者与尸体,都要留人看守。

    布袋山一战,虽说众镶红旗马甲大获全胜,然惨烈搏战下,对方同归于尽的打法,还是造成他们三人死亡,三人受伤较重的结果。

    从后金起他们有军律,凡能将同袍尸体带回去就可获得同袍家产的一半,因此战死三人的尸体不能放弃,就三个伤者留下,看守马匹辎重尸体。余者十三人,分成两路,分头包抄上去,由佟噶尔与屯岱分别带着。

    他们吩咐一阵,众马甲都平静的听着,他们身经百战,各种场面见多了,不需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众马甲准备完毕,悄悄摸上山去,到了山腰处,他们分成两路,一路分得拨什库佟噶尔带领,正面抄上,共九人。一路分得拨什库屯岱带领,东南位置摸上,共四人。

    他们配合默契,盾牌冷兵在前,一手皮盾,一手短柄斧、铁锤、铁鞭、雁翅刀等兵器,身上还携带标枪,飞斧,铁骨朵等投掷武器。又弓箭手在后,张弓撘箭,随时准备掩护射箭。

    佟噶尔潜伏前进,极力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他背着盾牌武器,半张着大梢鞑弓,弦上搭着一根粗长的月牙披箭。身边又是额尔根等四个弓箭手,也是半拉着弓,弦上或搭月牙披箭,或搭掏档子箭,镞尖森寒锐利。

    他们前方不远,就是四个盾牌手马甲,个个踏着积雪摸上山去,雪花落下,将他们盔甲染得一片片白。

    离山神庙约有三十步距离,佟噶尔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闪到一块山石后,就是往庙宇那边仔细看去。就在这时,猛然一声铳响,庙门口的老槐树旁爆出一道炽烈的火光,滚滚的硝烟紧随着从铳管处喷射出来。

    一个马甲一声惨叫,一团血雾从他胸前绽开,沉重的独头弹打来,他的护心镜被打得变形碎裂,中间一个大洞。尤嫌不足,独头弹再次击开里面的铁短罩甲,击入他的胸膛位置,造成一个汩汩流血的孔洞。而且独头弹击入他的身体后,种种因素,扩张成一朵花的样式,在他体内变形翻滚,造成巨大的创伤。

    这马甲的盾牌兵器抛飞,咕噜的从坡地上滚下,滚在佟噶尔脚边不远处。他口中喷着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捂着伤口抽搐着,滚动着,弹铳造成的创伤让他痛不欲生。

    佟噶尔睁大眼睛,这时一阵爆响,庙宇前硝烟弥漫,几发铳弹打在他身前的山石上,激起片片碎屑与火星。

    铳声此起彼落,又几声惨叫,一个盾牌手与两个弓箭手中弹,身旁的额尔根胸口一震,不敢相信的向后摔倒出去。

    他的右胸处被击了一弹,就被大锤击中一般,巨大的麻痹感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张口要说话,浓烈的甜腥味就是涌上喉咙。他咳嗽着,挣扎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就是喷出来。

    那盾牌手则被击中腹部,肠穿肚烂,他拼命爬动着,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佟噶尔眼睛瞪到最大,竟然中埋伏了,对方还用奇怪犀利火器,仅这个瞬间,他麾下就有四名勇士伤亡,这还是各人尽力借着山石树木掩护的情况下。

    他猛然强弓拉开,拉过了耳边,朝着硝烟弥漫处,老槐树边那个身影射出一箭。粗长的月牙披箭呼啸过去,就射中那盔甲身影的咽喉位置。但箭矢只在那边溜开一溜火星就滑开了,显然对方有护喉精甲。

    与他一样射箭的还有两个弓箭手,虽然瘁然中伏遇袭,各人却瞬间反应过来,各找掩护,朝山上的目标射击。只是很遗憾,硝烟处的目标似皆有精甲,这个距离箭矢对他们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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