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世民再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却是昏暗无比,幻影重重。他不禁下意识的想,自己这莫非是已在地狱之中?
    可须臾之后,他的视力就渐渐恢复正常,发现在自己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屋顶。自己的身上,也盖着一身暖和的被褥。
    “这里是?”
    李世民的眼中,不禁流露出疑惑的色泽,而下一须臾,他就想起了自己晕迷之前看到的哪一幕,瞬时就欲从这床上爬起。
    可他的身躯,才坐起不到一半,就蓦然感觉到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痛苦,身上的力气瞬间消退大半,李世民的身躯,也是重重的摔落了下来。
    “迦楼罗——”
    李世民的口中,蓦然一口鲜血溢出,同时他眼中也现出了一丝恐慌之意,心想玄霸他到底怎样了?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而就在这刻,不远处发生了‘吱呀’一声刺耳的开门声响,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水盆,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世民不禁侧头,目光如炬的望了过去。这个丫头他认得,是母亲她的贴身侍女之一,名叫绿萝。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已经转危为安。
    虽不知此间是何处,可既然母亲的侍女在此,那想必已安全无忧。当时自己昏迷之后,想必是又发生了什么,将那些面具人逼走,
    那么玄霸呢?是否也因此得救?胸腹洞穿的伤势虽重,可也不是没法救活。当世的许多名医,都有着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李世民也见过许多伤重比李玄霸更严重的人面,最后完好康复的例子。只需及时施救,又有上佳的伤药,辅以真元续命,这不是没有可能。
    可就当他下意识的,想要询问李玄霸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完全开不了口。颈部的肌肉麻痹,只能发出‘荷荷’的响声。
    “公子你醒了?”
    绿萝那边,却是眼现惊喜之色。她先是将手中的水盆放下,随后就飞奔着跑出去。
    而就在不久之后,李渊与窦氏,还有李世民在窦府见过的清华元君,鱼贯进入这间小房内。
    二人的面色,都是难看无比,阴沉似水,气息低沉,其中窦世的眼内,更是通红一片,隐现泪痕,显然不久之前才刚落过泪。这使李世民,不禁心中微沉,口中再次发出了‘荷’的响声。
    而李渊见李世民醒来,先是神色微舒,随后又以疑惑的目光,看向清华元君。
    “元君,请问吾儿这是?”
    “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俱伤,声带喉骨又岂能例外?”
    清华元君语声淡然的回应:“需知那人的功体,可是专修雷法。一手上清雷法,几乎已修至念发雷生的境界。你这孩子这次能保住性命,就已很不错了。不过国公也无需太担心,他的伤并未创及本源,只需施以针石丹药调养,三到五天就可恢复行动,十天之后便可开口,一个月内他脏腑中的内伤,也会愈合如初。”
    “原来如此!”
    李渊闻言后,又神色感激的朝着清华元君一礼:“还请元君,再受老夫一拜!若非元君大德,及时施以援手,吾与毗卢遮,怕也要天人永隔!”
    窦氏进来之后,就在李世民的床沿之旁坐下,心痛万分的为后者擦拭着嘴角处的血痕。当她见李世民的眼中,透出疑惑之意,便语声沙哑的开口解释:“这里是虎牢附近的玄元观,因清华元君与此处观主相善,所以暂借此地居住。你之前,也是元君及时赶至救助,才能捡回这条性命。毗卢遮你以后,一定得谨记清华元君这次的救命大恩——”
    可李世民却是一阵慌张,他只注意到李渊之前说‘吾与毗卢遮,怕也要天人永隔’中也字。为何要用到这一字?李玄霸他到底怎样了?
    “窦姐姐勿需如此,我只是受观音婢之托,前来照看他返回咸阳。几位真要谢的话,不妨去谢那丫头。”
    清华元君微一摇头,不愿领功:“可惜我因另有要事,直到昨日,才接到观音婢的传信。等到赶至的时候,已经——”
    她语音一顿,斜目看了床上已是双眼赤红,面色狰狞的李世民一眼:“你们夫妇二人,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他说吧。他现在内伤沉重,切忌心绪不平,大喜大悲,否则必有后患。可如将此事瞒着,也是不妥,如不将实情相告,这家伙只怕也难以平心静气。”
    说完这句,清华元君就已拂袖而去。李世民不祥的预感,愈发的浓郁,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父母,口中再次发出‘荷荷’的声响。甚至不顾体内宛如凌迟般的剧痛,将自己的身躯半抬。
    窦氏与李渊二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眼。最终后者,一声叹息:“正如元君之言,她赶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虽将那些畜牲逼退,可迦楼罗他——其实毗卢遮你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他说到‘畜牲’二字时,不但面色扭曲,语声中也是饱含怒火愤恨。
    窦氏也再忍不住悲意,眼中两行清泪留下。
    李世民则只觉一股强烈的悲郁怒恨之气,直冲脑仁,让他胸中气血翻涌,再一口鲜血吐出。他整个人,也再次无力的摔落在了床上。
    而须臾之后,李世民就又一手握拳,在床榻之上猛力重锤,籍此宣泄自己心念中,滋生的戾恨之意。
    他恨那些刺客,对自己的三弟下如此毒手;却更恨自己,没能够保护住玄霸。
    这明明是自己引来的灾祸,却连累自己的三弟丧生。这都怪他,当初入宫的时候,学其他权贵子弟虚应故事便可,可自己却偏是矫情的想要尽职尽责。再要是那日小阅,他李世民没有出那次风头,夺下小比第一,也不会被皇后亲点,选为御卫,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李世民胸中既痛又悔,只能将双手紧握,死死的扣入肉内。甚至不顾自己伤势,不断用手砸在一旁的床沿。
    ——此时他也只能借这样的剧痛,排解自己心内的绝望与愤懑。
    可就在下一瞬,窦氏蓦然一巴掌,重重的摔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母亲,一定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让他脸颊剧痛,一阵头晕目眩。半晌之后,李世民才恢复了几分神智,随后就又用错愕不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这副模样,是想要摆给谁看?你九泉之下的三弟,可看不到!”
    窦氏苍白着脸,气息冷冽的看着李世民:“自残很舒服是么?可你毁了自己是痛快,可日后谁给你三弟报仇?只能靠我与父亲是么?我的毗卢遮,可不是这样的废物!”
    这些话,顿使李世民如梦初醒。他本就是性情理智到极点的人,若非是三弟李玄霸的身死,也不会发狂到这个地步。
    此时被窦氏点醒,顿时就努力平抑着自己的心绪。他现在固然恨不得,代三弟身死,可人死已不能复生。若自己的身体,因自己的自残之举,而受到什么损伤,重则使自己的一身武道修为止步,轻则拖累伤势的恢复速度。
    母亲大人说的对,他父亲光是应付朝中的差事,每日就已疲累不堪,又能有多多少精力,投入追凶一事?至于母亲,近年身体不佳,咳嗽不止,自己平时就已经很担心。这个时候,又岂能让这位再伤神?
    说来他三弟身死,只怕他母亲才是家里最伤心之人。可此刻却还要分心于自己,这真是他李世民的不孝——
    总之三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母亲出面,为此劳心劳力了。后者是妇道人家,本身也多有不便。
    “毗卢遮你其实无需自责!”
    李渊此刻的面色,依然是阴沉无比:“你若以为你三弟身死一事,是受了你的牵连,那可就错到无以复加!”
    李世民不禁微一扬眉,看向了父亲,心想这句话是何意?三弟之死,不是因自己么?那又是为何?
    难道那些黑衣刺客,还能是为三弟而来?可他的三弟,才从吕梁山下来,与任何人都无仇无怨!
    “这可不是为父的安慰之言!”
    李渊背着手微微俯身,与李世民对视:“在你晕迷之后,那些畜生不惜一切,都要将你三弟的五脏六腑,与部分骨骼取走。只为此举,那些人里面,就有两位一品武修重伤。可他们却不愿分出一点力气,去取你毗卢遮的性命!”
    怎会如此?
    李世民下意识的就想询问究竟,可他口里,依旧只能发出‘荷’的响声。
    “你父亲的说的不错,具体的详情,等到你康复之后,自然就能知晓。”
    窦氏也叹了一口气,神色伤感异常:“毗卢遮你这次,其实已做得很不错。我知道你这一路行来,都是小心谨慎,所有能做的,都已做到了极限。这不是你护不住你三弟,而是你力不能及。那些天杀的畜牲,既有这等势力,又对玄霸他势在必得,目二郎你无论再怎么防范,都是没用。这应该怪我,在你们出发之前,就该更上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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