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赵五父子吃过早饭,来到桃树下完成一天炼体的功课,直到旭日初升,小镇缓缓醒来。

    赵西枫回家洗漱之后,把昨日从周喆手中接过的令牌与书本装入李婶缝制的书袋中,独自走向蟠龙学府。

    “呦,赵大教主这是读书去啊?”

    “赵家娃儿,你阿弥陀佛说腻了要改念之乎者也啦?”

    镇上与赵西枫相熟的长辈见到小镇第一顽童背上书袋,一副正儿八经的学子模样,均觉好笑,纷纷上前调侃。

    赵西枫脖颈一梗,学着戏文里秀才的样子向四周挽袖作揖,细声细气的回道:“各位乡里,小生这厢正赶着去学堂,请诸位快快让开,若是耽误早上的课程,可仔细诸位家里娃娃身上的皮肉,王叔,我昨天去学府报名的路上可是看见你家三狗子了。”

    人群中王叔脸色一垮,嘟囔道:“老赵那么厚道的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球。”嘴上虽如此说着,身子还是向后退去,让开了道路。

    众人笑骂一阵各自散去,赵西枫睥睨环视,哂笑一声,晃悠着小书袋奔往学府的方向。

    学府门前,周喆微笑静立,众学子一一上前见礼。

    周喆顿首还礼,逐一将那些通过初考的孩童与其他人分别出来,送入学府偏厅,剩下的则由另一位教习接引到了主厅。

    偏厅的孩童们微微有些兴奋,经过昨日幻境,所有人在懵懂间都猜到了些什么,对未来学堂生涯不禁心潮澎湃。

    当赵西枫进入偏厅之时,人已差不多到齐,小镇不大,多半都是熟面孔,除李家姑娘外,大部分都挨过这小魔王的拳头。

    众孩童见赵西枫进门,多数都退后半步,露出警惕与惊恐的神情,有两个甚至已经张嘴准备哭嚎,被赵西枫一瞪眼,又憋了回去。

    只有一个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壮两圈的小孩缓步走出人群,对赵西枫拱手招呼道:“赵教主,三日前菜市口那一战之后,别来无恙吧?”

    来人正是董二胖,二胖的父亲是镇北军里的尉官,从小二胖就被各种军中长辈调教习武,再加上他本身体魄健壮,正面与赵西枫放对并不落下风,于是在镇东组了个“灭枫帮”,抗击“西枫教”的嚣张气焰,是蟠龙镇同龄人中少数不惧小魔王的“豪杰”人物。

    赵西枫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不伦不类的潦草还礼,敷衍道:“董帮主,好说好说,”显然没把董二胖当一回事。

    “董帮主”大怒,“英雄”惜“英雄”式的潇洒豪迈,却没有得到丝毫尊重,白费了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腔江湖豪情。于是撸起袖子正欲上前再续三日前菜市口的巅峰之战,忽听身后有人弱弱的唤道:“西枫哥哥。”李璇越众而出,奔向赵西枫,口中还说着西枫哥哥我早上等了你好久这类的话语。

    二胖放下拳头一声长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大概是江湖儿女逃不过的宿命吧。

    众孩童玩笑过后,见周喆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缓步走入偏厅,渐渐安静下来,神情兴奋的看着这位新任的教司。

    周喆环视一周,笑眯眯的说道:“各位好啊,我就是大周蟠龙学府信任教司,我叫周喆,你们可以称呼我周先生。”

    “周先生。”众学生躬身行礼。

    周喆看着身边一双双殷切的眼神,想起自己幼时第一次看见师傅的样子,温声说道:“你们猜的没错,我会负责教导你们修行。”

    学生们一阵骚动。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先能拿起这个葫芦,喝到这碗水。”说着话他走到讲台旁,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葫芦与一只小碗放在台上,周喆顿了一顿,促狭笑道,“能喝到壶中水的自己来教司房找我,若是做不到,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先好好读书识字吧。”说罢转身离去。

    众学生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孩童纷纷起身上前查看,走到一半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回头一看,周喆带来的老先生手持一根一尺来长的戒尺正拍击着门框,学生们一缩脖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老人穿过众人来到讲台,“咣当”一声把戒尺扔在桌上,清了清喉咙,严肃说道:“上课!”

    众人不情不愿的各自找位置坐下,本以为可以接触到神奇的修行界,却还是要和其他人一样读书,不禁有些失望,对老先生的授课也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赵西枫领着李璇到角落坐下,没有看向那只葫芦。

    一个早上就这样在之乎者也摇头晃脑中无聊无趣的度过了。

    蟠龙学府只每日早上有课,正午一过,愿意留下读书的学生可在学府留到日落,期间有先生在旁督导,若另有安排,也不强留。

    正午十分,老先生看着上课时无精打采此刻跃跃欲试的学生们一声冷笑,整理衣冠走出偏堂,果不其然,众人哗啦一声全部站起,大部分向着葫芦围了过去。

    “钱先生,钱先生!”

    老先生回过头,那个名叫顾清源的孩童,快步赶了上来,走到自己面前,先是仔细的整理了仪容,躬身行礼,然后拿出书本指向刚才课上讲过的一段文章,请教释义。

    钱先生讶然接过书本,经过昨日破幻初试,顾清源已成为学府中教习间公认的天才人物,一篇改编的云山诵更是让不少夫子们汗颜,而今日课上所学不过是最基本的《向学》,只作为启蒙之用,对顾清源理应不存在任何难处。

    钱夫子认真打量着顾清源的神情,并未从中发现任何考究老师的促狭或恃才而骄的傲气,只是一味的专注,不禁欣慰的笑问道:“你就不试试能不能喝到那葫中之水?”

    顾清源微笑不语。

    钱先生赞许的摸了摸顾清源的头顶,领着他走到树下,席地而坐,为其一一释疑。

    偏厅里,赵西枫理好书袋,面无表情的拉起对葫芦颇感兴趣的李璇,慢慢向外走去。

    李璇一步一回头,恳求说道:“西枫哥,我们去看看那葫芦吧,说不定你一下就成功了,周先生会教你大本事的。”

    赵西枫哼了一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姓周的敢把葫芦放在这儿,就是笃定了我们看得到喝不到,先让他们费劲去吧,咱们回家。”

    讲台上众孩童正围着葫芦激烈讨论着,董二胖试着拿了两次,葫芦都不动分毫,被众人排挤到一边,看上去有些沮丧。

    赵李二人收拾心情,一路向家走去,路过东市口的时候见镇上众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贾瞎子的算命摊围的水泄不通,于是好奇心起,凑进人群看热闹。

    此时,贾瞎子拄着一只破幡对着面前拿着一只二胡席地而坐的白须老人正破口大骂:“老货好不讲道理,我贾道黎在这摆摊已有六年,镇上百姓都知道,你这三天前才来的落魄户一屁股就坐这儿了,本来你拉拉二胡乞些银子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如今竟还来抢我营生给人算起命来,你懂八字么,知道紫微斗数的玄奥么,读过易理么?”

    白须老人身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衣,看着寒酸却极为整洁,面对贾瞎子的斥责也不生气,拿起二胡时不时拉出几个调调来,就想在给贾瞎子慷慨激昂的陈词伴奏一般,很是滑稽,只听他慢条斯理的答到:“咱大周朝哪一条法令规定者沿街摆摊还要旁边摊主许可的?我拉我的二胡,你算你的命,有何干系?你要是算的准还怕老汉我这外行在旁边凑个热闹?再说,我来摆摊你之前不也也给你打过招呼么,你也是同意的呀。”

    贾道黎大怒,顾不得平日里故弄玄虚营造出的大仙身段,张口骂道:“放屁!老子何时同意过!”

    白须老人放下二胡,伸手指了指二人脚下的方位,说道:“我第一日来这里摆摊之时,你我二人正是现在这个位置,按照易理来讲,我站的位置是大有,那么你脚下是?”

    “同仁,”贾瞎子不耐烦答道“这又如何?”

    白须老人悠然说道:“这不就结了,我站在大有位,是在问你此处可有老朽一席之地啊,你站在同仁那是再答复我旧瞎子新老汉,都一视同仁,不对吗?”

    贾瞎子听闻老人如此曲解易理,气的两撇小胡子乱抖,却也无话可说,最终狠狠一顿手中的破幡,跺脚转身走了。

    众人见平日舌灿莲花嘴上少有吃亏的贾瞎子今日竟被新来的老人在言语上占了上风,纷纷称奇,见热闹已消,都上前笑劝老人上门拜访一下贾瞎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蟠龙镇虽然不大,却也还是容得下两个算命的,老人笑着应承下来。

    人群逐渐散去,赵西枫二人正准备离开,却看见白须老人对着赵西枫招了招手,说道:“二位小友,照顾一下生意啊,老汉今日还未开张,来算个命吧,听个曲而也成啊。”

    赵西枫拉住正欲上前的李璇,冷冷说道:“没钱,不算,也不听,老头儿,贾瞎子是小爷罩着的,他的摊子我能掀你不能掀,走着瞧。”说罢大步离开。

    老人看着赵西枫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拿起二胡拉出一个欢快的节奏,向身后一躺,头枕着石阶,开始享受冬日的暖阳,口中叹息着:“现在的娃儿,都熟的早,凶的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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