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里,慕云松正在书房来回踱步,见蒋神医进来,忙示意他不必行礼,问道:“她情况如何?”

    “只是风寒未愈,又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昏厥过去,倒是无甚大碍。”蒋神医道,“幸而王妃年轻,体质颇好,只需吃几副辛温解表,宣肺散寒的方子,再宽心将养几日便好。”

    慕云松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另一个如何?”

    “至于那位姑娘么,”蒋神医蹙眉捻须,“体性阴寒、气血不足,确不似个习武之人,更不像是杀手。至于王爷所说的易容之事,老夫确未看出端倪。”

    “哦?”这让慕云松颇觉意外,“蒋神医认为,她并非易容成如此相貌?”

    “对江湖上的易容之术,老夫也略有了解,一般分为上中下三等:最下等者,不过是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特征,令其不易被识破认出。

    中等者,乃是用胶皮等物做出一张人皮面具,贴于脸上乔装改扮做另一个人,但这种面具质地纤薄,极易损坏,且细看能辨别端倪。

    而易容术中上乘者,则是寻个与目标样貌本就相似之人,由精通此道的医者施术调整其五官,使其与目标之人愈发酷似,若再刻意模仿目标的音容举止,便愈发的难辨真伪。

    我方才查探那姑娘,脸上并无人皮面具,五官也没有动刀缝合之迹象,故而认为,她的相貌乃是天然,不似易容。”

    他一番话说完,慕云松的脸色却又凝重了几分,向蒋神医道谢后,令下人带他开方抓药去。

    慕云松则继续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不似易容……难道世间,当真有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或者……

    他想起慕云梅那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忽然一凛。

    他正苦苦思索着可能性,却听门口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拐杖响,忙迎至门口,躬身搀扶着问道:“母亲怎么过来了?”

    “你如今是愈发的有主意了!”老王妃没好气儿道,“我若不来,天大的事你也要瞒着我!”

    见老娘气儿不顺,慕云松只得陪笑:“母亲严重了,哪有什么天大的事儿。”

    老王妃狠瞪他一眼:“信儿都传到我耳朵里了,说你今日带回个跟梦珺一模一样的女子。”

    明知纸里包不住火,慕云松还想反抗一下:“母亲莫要道听途说,不过是生得有几分像罢了,儿子正疑心,是否有人别有用心,易容至此。”

    老王妃哼了一声:“像不像的,我得看过才知道,人在哪里?”

    慕云松无法,只得引着老王妃去看昏迷着的思音。

    “哪里是生得有些像,”老王妃望着那张久违的脸惊叹不已,“根本就是一个人!”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身形胖瘦你可瞧过,是否对的上?”

    慕云松被他娘问得尴尬:“母亲,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岂能……”再者说,便是昔日梦珺的身形胖瘦,他都不甚记得。

    老王妃冷嘲道:“敢花一千两从秦楼买舞姬,你这会子倒装起清纯来了?”

    说罢,又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拉着慕云松回书房,郑重问道:“儿啊,你可曾想过,若她真是梦珺,你打算如何处置?”

    老王妃这话,正问到了慕云松的揪心处,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避重就轻:“母亲,她不可能是梦珺,梦珺三年前已亡故。如今这个,只说自己是出身低微的舞姬思音。”

    “口是心非!”老王妃不满地冷哼,“其实你心里也怀疑,否则又何必一掷千金地将她带回来?”

    见自己儿子沉默不语,老王妃换上个语重心长的语调:“儿啊,听娘一句话,无论当年你与梦珺有何恩怨过往,她终究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当着全广宁百姓的面儿娶进王府的媳妇。如若证实这女子当真是梦珺,她便还是我的长媳,你的正室夫人,此事抵赖不得。”

    她顿了顿,见自家儿子愈发为难的脸色,又劝道:“至于苏丫头,娘知道你喜欢她,但以她的出身,是断断配不上北靖王妃之位的!你便收在身边做个妾室,待到诞下一儿半女,娘再给你做主抬成侧妃,已算是对得住她了。”

    “母亲,”慕云松当下便要反驳,但见自家老娘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自知老娘也是个倔强性子,此时反驳只会又争吵起来,索性不置可否:“容儿子再考虑考虑。”

    苏柒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云水阁的卧房里。

    怎么到这儿来了……她挣扎着坐起身,仍觉头有些昏沉:不是立志,再也不回这伤心之地了么?

    口渴得仿佛要干裂开来,她不得不爬下床,去摸桌上的茶壶,刚弄出一点响动,便见石榴急急忙忙从门口进来:“王妃您可醒了!”

    “王妃”二字在苏柒听来颇有些刺耳,但此时实在无力计较这些,只接过石榴递来的茶一口饮了,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巳时。”石榴颇为后怕,“王妃你高烧了一夜,烧得满口呓语还喊不醒,真把奴婢担心死了!”

    “是么……”苏柒勉强回忆了一下,又是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梦境里有慕云松与梦珺的种种,她已记不清楚情节,只记得自己始终是个心碎的看客。

    她忍不住问一句:“王爷呢?”

    “王爷……”石榴有些为难,昨夜至今王爷根本没露面,只是派人将昏迷的王妃送了来,“许是有什么要事在忙罢……”

    看她言不由衷的神情,苏柒这才忆起:昨晚她夜闯簪花馆,眼睁睁看着慕云松一掷千金买了个美貌舞姬回来。

    佳人在怀,自是有“要事”在忙。

    她冷哼一声,咬着牙站起身来,虚虚浮浮地往外走。

    石榴忙上前搀她:“王妃这是要去哪里?你身体还虚得很,大夫说,让你多静心修养。”

    我静心修养……苏柒忍不住自嘲,我再多修养几日,只怕那混蛋当真要凑齐七八房的妻妾,再鼓捣出三五个孩子来!

    她推开石榴的手,咬着后槽牙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你家王爷的‘要事’忙完了没有!”

    她憋着一股火气,踉踉跄跄地寻到了栖梧院,便觉门口的侍卫望她的神情都与昔日不同。

    “你家王爷呢?”

    “在……在的。”小侍卫有些期期艾艾,“可要我通传一声?”

    苏柒“赞许”地瞥他一眼:以你这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的眼力见儿,当站岗侍卫真是可惜了!

    随即不理会小侍卫,大步迈了进去。

    她正要一路冲进卧房,便见一个窈窕身影正推门出来,边伸手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青丝,纤纤玉臂上还搭着件男子中衣。

    那十分眼熟的中衣,看得苏柒一阵心酸,索性冲思音冷声问道:“慕云松人呢?”

    思音抬头望她,一双美眸中透着傲娇:“王爷昨夜睡得晚,如今还睡着,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口中“睡得晚”三个字,如同冷箭般嗖嗖袭来,扎在苏柒心窝上,她方看到思音的衣领处,雪白的玉颈上那若隐若现的红印子,显得格外扎眼。

    她是了解他的,平日里正人君子,吹灯拉帘秒变嗷嗷叫的下山狼,尤其是兴之所至时,下手便没了轻重,常常痛得她哇哇大叫,事后他再心疼告饶。

    此刻,思音脖颈上鲜红带血的印子,仿佛在向她赤裸裸地昭示昨夜战况之激烈。

    苏柒咬了咬牙,“让开,我要进去见他!”

    然立在门口的思音分毫不让,反而刻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该让开的,是你罢。”

    “你……”苏柒没想到,一个刚得宠的舞姬,竟敢如此猖狂。

    思音一双美眸中划过一抹阴戾,口中却娇媚轻笑:“你可知,这世间男女之爱,”她顺手拿起一旁博物架上的一只景泰蓝瓷瓶,在手中把玩,“正如这瓷器,看似既精致又美好,”她顺手将那瓶子塞至苏柒手中,“实则脆弱不堪,稍有不慎,就碎了……”

    苏柒忽觉她眼眸妖冶一闪,耀得她有片刻的恍惚,不知怎的便松了手,手中的景泰蓝瓷瓶便“咣”地发出一声脆响,落地摔得粉碎。

    刹那间,思音眼中的妖冶不再,又化作凄楚可怜的模样,瞬间便跪了下去,双膝正跪在那碎瓷片上,以手扯着苏柒的裙裾哭告:“姐姐息怒!一切皆是奴婢的不是!”

    苏柒正不明就里,却见思音身后的门被推开,一脸倦容的慕云松“适时”地走了出来。

    他见眼前情景,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思音手腕,纵身挡在了思音前面,喝到:“你要干什么?!”

    他这一声冷厉的质问,竟瞬间浇息了苏柒心头熊熊的妒火,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不过一夜春风,他便这般维护于她,果然男子皆薄幸,喜新厌旧地如此彻底……

    苏柒抿起唇,冷冷笑道:“不干什么,来恭贺王爷觅得新欢,顺便提醒王爷一句,毕竟年纪大了,莫要操劳过度,死的快!”

    说罢,勉强抑制着呼之欲出的泪水,愤愤然转头离去。

    慕云松被她这恶狠狠的话说得哭笑不得,本能地欲去追她解释,才想起自己还扣着思音的脉门,只得作罢,望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这误会,怕是要越结越深了……

    身后,却传来思音怯怯的声音:“王爷……不去追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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