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长叹了一声,扭过头去,见那瑶池中心有一艘官船荡漾在碧波上,那船雕栏玉砌,船头船尾的桅杆上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十分豪华壮观,船内丝竹阵阵,歌舞声不断。

    这时天色渐黑,一轮明月从湖水中跃跃而出。徐至和众游客见官船向烟柳亭驶来,船内传出了一名歌女的清脆嘹亮的歌声,唱的是南陈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众人听那歌声婉转动听,都不禁拍手叫好,纷纷赞道:“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曲唱完,船内传来一片戏谑声,不一会细乐又起,传出了隋炀帝所作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瀁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徐至见众游客听完又是一番议论,都称这支曲子词藻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真是绝好的应景之作。徐至心中感叹:“这两支歌曲虽然动听悦耳,但词藻华丽,曲调奢靡,而且都是亡国之君所作。正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众人身处锦绣繁华之地,又值中秋佳节,更加乐不思蜀,又有谁会想到这扬州城外,江淮大地坟茔遍地、白骨累累呢!”

    徐至正独自伤感,忽然听见前面一片吵杂声。原来那官船已经停泊在烟柳亭旁,从船上阁楼中钻出一人,一身绿色官服,正是刚投靠朝廷不久的吕用之,只见他站在船头,向岸上众人高声叫道:“岸上的百姓们都听清楚了,这是我们淮南高大人的宝舟,还请你们肃静回避,给大人让路!”

    这时,岸上的郜安指挥几个伙计,一边驱散游人,一边朝官船高声喊道:“义父大人在上,儿子给您请安了!儿子早已在瑶台最高处的观月楼,摆下酒宴,恭迎义父和各位大人驾临!”

    徐至借着皎洁的月色,见一个身穿大红官袍,大腹便便的官员在吕用之的搀扶下,慢慢地登上了岸。郜安提着灯笼,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低声禀告说:“义父,各位大人都已提前到了,就连杨行密大人也不例外,就等义父入席了!”。

    郜安见高骈“嗯”了一声,又献媚道:“今年各州县虽然都遭了一些天灾和兵祸,但地方上各位大人孝敬义父的贡品却比去年还要丰盛,特别是杨行密大人不知从哪里得了一颗大大的祖母绿宝珠,自己不敢受用,要亲自献给大人。”

    高骈感叹道:“老夫曾在京城为相,在剑南为帅,都不如在这繁华的扬州为官舒坦,真希望天天都是中秋,夜夜都能月圆啊!”,说完就跟着郜安进了瑶台酒楼。

    徐至见已是酉时,抬头看见瑶台内的近月楼最高处挂了一串宫灯,那宫灯的挂法很是新奇,一盏红色的下面挂了一盏白色的,红白相间,随风飘舞,煞是好看,引来不少宾客驻足观看。徐至知道那就是黄王使者与长枪门军师会面的地方,他记起齐善行对自己的嘱托,快步登上近月楼。

    徐至见整个近月楼内,并没有几桌吃饭的宾客,只有十几名年青的伙计站在门口迎接着客人。徐至按照事先的约定,击掌三次,掌声未落,一名伙计含笑迎了过来,向徐至鞠了一躬,轻声问道:“阁下可是长枪门的使者?”,他见徐至微微点了点头,满脸堆笑道:“使者请随我来,稍后黄王钦差就会驾临!”

    徐至跟随伙计上了楼,见整个楼内灯火通明,只布置了一桌酒席,知道此楼早已被黄王钦差事先预订下来了。酒楼的正中挂了一匾额,上书“有朋自远方来”,朝南的窗口放了一颗冰心玉洁的兰花,在明亮的月光下格外秀丽。徐至心中一颤,难道黄王的钦差就是沅芷?她来扬州了?

    正当徐至胡思乱想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个少女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在下姗姗来迟,还请使者见谅!今晚正值中秋,在下略备水酒,还请使者入席畅谈!”

    徐至见那声音很是熟悉,猛地转过身去,见说话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沅芷,只不过此时她女扮男装,头戴纶巾,身穿着一件淡雅的白袍,更显的风情翩翩,秀丽绝伦,她的身后跟着侍女秋月、黄鹤、耶律淳和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

    徐至顾不上其他人,迎了上去,笑道:“沅芷,一年多不见,你可安好!”

    周沅芷万万没有想到长枪门的使者竟然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徐郎,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扬州的瑶池见到他,她也顾不上羞涩,上前几步迎了上来,回道:“徐大哥,原来是你,真是中秋见明月、千里来相会!”

    黄鹤、秋月和侍卫们见了徐至都十分高兴,只有耶律淳黑着脸,很不自在。黄鹤走上前来,笑着跟徐至行了礼,说道:“老奴见过驸马!”

    秋月也向徐至道了一个万福,“秋月见过徐公子!”

    周沅芷不等徐至一一还礼,就拉起他的手,对黄鹤说道:“黄叔叔,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呢?我们还是和徐大哥边吃边聊吧!”

    黄鹤对周沅芷笑道:“公主,看你笑的都合不拢嘴了,老奴都一年没见公主笑了!”

    周沅芷害羞地朝徐至笑了笑,就安排众人入了席,她让徐至和黄鹤紧挨着自己坐下,耶律淳坐在黄鹤的身边。黄鹤见客人都入了席,就让伙计们准备上菜。几名伙计应了一声,首先端上葡萄、石榴、桔子、青枣等几样新鲜的水果,又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宴,有翡翠莲藕、糖醋鲤鱼,红烧麻鸭,鹌鹑煲汤,一盘酱牛肉,一盘清蒸的螃蟹,和几样清新的蔬菜。

    周沅芷依偎在徐至身边,不停地给他夹菜,含泪道:“徐大哥,一年不见,你瘦多了!”。

    徐至也感叹道:“大哥还好,可是沅芷,你却憔悴多了!”

    周沅芷端起酒杯,独自喝了一小口苦酒,回道:“一年不见,沅芷终于明白这人间最苦之物,就是相思之苦!”

    徐至双眼湿润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周沅芷见徐至对自己真情不变,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感,对徐至说道:“徐大哥,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在蔡州分别时的约定吗?”

    徐至笑道:“沅芷,那晚的约定大哥铭记在心!大哥虽然人在少林,但心中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后来听闻义军得胜北上,大哥也是喜不自胜,心想和沅芷相见已经不远了!”,两人久别重逢,喜悦胜于羞涩,相约吃完饭去湖边赏月。

    黄鹤、秋月和众侍卫见周沅芷和徐至两人虽然历经磨难,但仍然心心相印,不离不弃,心中都替他们高兴。只有耶律淳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黄鹤站起身来,向徐至敬了一杯酒,问道:“驸马!你不是远在少林,如何做了长枪门的使者?”

    徐至只好将自己在宿州偶遇长枪门,一路随他们南下扬州,齐善行临死前让自己充当长枪门使者的经过,向黄鹤解释了一遍。

    耶律淳见周沅芷和徐至很是亲昵,心中大大的不快,冷笑道:“公主,如果徐至所言属实,那么长枪门就已经不存在了,今晚我们与长枪门之会就没有丝毫意义了!徐至还冒充什么使者,岂不可笑?”

    徐至见耶律淳不改刻薄的嘴脸,也忍不住挖苦他道:“徐某担任长枪门的使者,那也是受人之托!哪像耶律兄好好的黑鹰教帮主不做,却偏偏要学别人带兵打仗。耶律兄战功卓著,此刻早高升为将军了吧?”

    周沅芷也很鄙视耶律淳的为人,见他红着脸,支支吾吾还没答话,替他回答道:“徐大哥,你有所不知:耶律少侠是父王军中的参谋将军,不过他如今是大材小用,做了沅芷的贴身侍卫!”

    耶律淳听了周沅芷挖苦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只好不再接话,独自喝了一口闷酒。

    周沅芷没有理睬耶律淳的气愤,却抿着嘴,对徐至笑道:“徐大哥,原来你这个长枪门的使者是暂时的,小妹还以为你做不成少林和尚,又改投长枪门做道士了呢!”,说完拉着徐至的手,久久不愿放下。

    徐至也紧握住周沅芷的小手,笑道:“沅芷,长枪门的齐军师临死前,将与黄王钦差会面的重担托付给我,我受他之托代表长枪门,郑重地向黄王提两个要求:第一,希望黄王早日挥师渡江北上,解救长枪门受朝廷围攻的困境;第二是希望黄王帮助长枪门在扬州重建总坛,安抚教中的弟子!”

    周沅芷嗔怪道:“徐大哥,你处事总是先公后私,再说长枪门大多数的弟子都跟着吕用之投靠了杨行密,此次会面正如耶律将军所说的那样,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周沅芷说完,见徐至很是为难,只好又说道:“好吧!黄叔叔,徐大哥的话,你都记下吧!等见了父王,再向他禀告吧!”,黄鹤应了一声。

    徐至见周沅芷明白自己心中所想,笑着对她说道:“如果能将长枪门的要求转告黄王,那徐至的使命就完成一半了。沅芷,虽然扬州的长枪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但是他们的教主还在,教中骨干尚存,说不定还会东山再起。再说,君子一诺千金,大哥岂能失信于为教献身的齐善行。对了,沅芷,此次会面黄王有什么要在下转告长枪门的吗?”

    周沅芷回道:“徐大哥,实不相瞒,此次相会父王只是要求我们尽量听听长枪门兄弟的要求,帮他们在扬州重建总坛,并没有其他的要事相商,所以你长枪门的使命完成了。徐大哥,你不远千里来见沅芷,沅芷很是感动!你以后还会不会离开沅芷?”

    徐至见周沅芷很是期待地望着自己,笑道:“沅芷,大哥答应你,我们生死相依,天上地下永不分开!”

    耶律淳见徐、周两人誓死不分离,心中酸溜溜的,再也看不下去了,就借口出去方便,离开了近月楼。

    徐至见耶律淳离开了,才对周沅芷说道:“沅芷,据我所知,今日你们与长枪门的秘密相会,朝廷已经知晓。今天晚上我们要提防朝廷的偷袭!”

    周沅芷点了点头,笑道:“只要在徐大哥身边,沅芷遇到再危险的事也不怕!”,但黄鹤听了徐至的话,叫来十几名侍卫,让他们暗地里要保护好公主和驸马。

    徐至和周沅芷吃完了饭,出了近月楼,携手去湖边散步,欣赏中秋的明月。黄鹤和秋月不敢打扰徐、周两人互述衷肠,只好带着十几名侍卫远远的跟在后面。

    这时耶律淳方才跟了过来,他见徐至和周沅芷,手牵手,肩并肩,样子十分亲密,心中一片酸楚:他原以为徐至在蔡州白亭已被大火烧死,自己便是黄巢军中武艺最高的勇士,再加上黄巢对自己南下的计策也是言听计从,自己在义军中必有一番作为。可是耶律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参谋将军一职只是充当周沅芷身边的带刀侍卫,他官场失意,又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用尽办法接近周沅芷,试图博得她的欢心。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沅芷在南下途中对他十分冷淡,甚至很少让他侍卫自己左右。耶律淳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徐至不仅活着,还不远千里来扬州私会周沅芷,周沅芷在酒宴上对徐至的感情也是死灰复燃,知道自己要想赢回美人芳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耶律淳越想越气愤:一年来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但官场失意,情场上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在黄巢军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还不如趁此机会脱离黄巢义军,带一些厚重的见面礼,重新回归到黑衣人的门下,让他举荐自己为朝廷效力。耶律淳主意已定,对黄鹤慌称自己要回近月楼更衣,却偷偷进了隔壁的观月楼,向高骈、杨行密告发了周沅芷等义军首领的行踪和图谋。

    高骈听了耶律淳的告发,将信将疑,对杨行密说道:“杨大人,如今草寇公主带着特殊使命潜入我扬州,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杨行密回道:“回高大人的话,属下早就得知叛党的阴谋,已在瑶台酒楼各个路口设下埋伏。为了不打草惊蛇,不如让耶律少侠继续监视匪首的行踪,等晚上三更再将近月楼团团围住,将里面的叛贼一网打尽!”

    高骈赞道:“好,就依杨大人!”

    再说徐至和周沅芷两人携手来到湖边的烟柳亭,周沅芷指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赞道:“徐大哥,快看!今晚的月儿最圆最亮,正应了今天你我的团圆之喜!”

    徐至回道:“是啊,月到中秋分外明!这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明月,徐至心中也有一轮明月!”

    周沅芷痴痴地望着徐至,问道:“大哥心中最牵挂的明月是谁?是素英姐姐?还是沅芷?”

    徐至笑道:“沅芷,大哥经历了这么多事,终于明白心中最明亮的月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最心爱的沅芷妹妹!徐至愿意和她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周沅芷听了,很是感动,她依偎在徐至身边,笑道:“希望徐大哥,永远不要忘记今天对沅芷的承诺!徐大哥,要不我们一起向明月起个誓,许个愿吧!”

    徐至拉着周沅芷的小手,双双跪倒在地,指着明月,齐声说道:“徐至和周沅芷今生今世不管富贵贫穷,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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