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东楼的后面,有处被层层翠竹环绕的小院,院子不大,几方小屋,前临柳月湖。

    这天一大早,春秀刚起没多久,就瞧见远远走来一人。

    这人她认识,前几日才刚见过,福东楼的老板——闵知艾。

    闵大公子着一袭月白的长衫,手中提着一个很精致的食盒,迎着朝霞,愣是走出了几分儒雅的风彩。

    “闵公子早。”

    春秀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向不知礼为何物的丫头,端端正正的给闵大公子行了一礼,仿佛不如此虔诚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闵大公子眼角弯成一个很温柔的弧度,轻声的问,“春秀姑娘早,昨夜休息的可好,大嫂起了没?”

    春秀,“挺好的,多谢闵公子关心。”

    慕思君听着声音从屋里出来,在轮椅上微微一点头,权当做行礼了。

    “闵公子有心了,昨夜来的仓促,多有打扰。另外您这声大嫂我担不起,以后也切莫再叫了。”

    不让叫大嫂,那就只能换一个称呼了。

    闵知艾从善如流,唤了声“慕小姐。”

    他倒是有些意思,不多问,连半点疑惑都没有。

    昨夜慕思君主仆从侯府出来,千十四驾着马车不由分说的就将人送到了这里。

    到了才知道,此处乃是人家闵知艾的私产,可是时间太晚慕思君也不好再多计较,只得先将就一晚。

    今天早上才发现,这里掩在福东楼后面,倒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绿竹绮绮,浅水弯弯,景色十分怡人。

    闵知艾将食盒摆到院中石桌上,又自觉的过来推慕思君,“谈不上有心,这院子本来是我用来酿酒的,平日极少住人,既然是百里侯提的要求,在下自然是乐意之至,只要慕小姐你住的舒心就好。”

    听他提起百里诚诺,慕思君表情有一瞬的冷意,转眼又恢复了平常。

    算了,都过去了。

    只是原本对这院子八分的喜爱都淡下来了。

    看来另寻住处的事情得加快速度,如果真寻不到先搬到客栈也可以。

    总之要断就断的干净些,以后但凡与百里诚诺有关的人和事,越少牵扯越好。

    慕思君可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

    既然主意已定,在简单用过早餐之后,慕思君便让春秀出去找房子了。

    只是没想到,这位闵公子中午又来送饭了。

    瞧见春秀不在,他还特意问起,慕思君随便唐塞几句过去,他也没有再问,倒是东拉西扯的就是赖着不走。

    慕思君有些不明白了,这位闵公子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就算是百里诚诺特意关照的,也犯不着他一个大老板亲自来送饭吧,早上送一次,中午又来?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慕思君看看自己,再看看闵知艾,前者怕是可能性很小了,至于后者嘛,她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值得他盗取的呢?

    这位闵公子的动机,还真是让人疑惑。

    闵知艾细数着京都的一些风物,却瞧见慕思君面露不解的表情看着自己,笑问,“慕小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慕思君牵一牵嘴角,露出一丝礼貌的浅笑,“闵公子,您如此关心,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请恕我实在担待不起,之后送饭这些小事您就不必亲自过来了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闵知艾笑容特别的亲切,“慕小姐你多虑了,我只不过受百里侯所托,必须要好好招待你。想必你也知道,威定侯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福东楼能得罪得起的,闵某人自然得亲力亲为,让威定侯看到我的诚意才行啊。”

    行吧,慕思君不明白,为何京都的人个个都是戏精,个个都爱演戏,大家痛痛快快的把目的说出来不是更好吗?非要这么黏黏糊糊的,真没意思。

    既然如此,慕思君便以自己需要休息为名下了逐客令。

    等到了晚饭时间,闵大公子又来了。

    慕思君已经懒得再计较了,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甚至在他提议到万佛塔那边走走的要求也同意了。

    既然有人爱演,她就看看呗。

    万佛塔位于万佛寺中,与福东楼隔着一弯柳叶湖。

    黄昏时分,晚霞落在湖面,一半是火红的艳丽,一半是清澈的湖水,分外的妖娆。

    湖边的栈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行于其间,温馨又惬意。

    慕思君一度担心在她身后推轮椅的这人会在某个时刻一个失手将她丢到河里去,这或许才是他和百里诚诺做这些的本意。

    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直走到万佛塔前的松叶林,她都是安全的。

    不远处,僧侣的梵唱让人心静,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子檀香味。

    慕思君揉了揉鼻子,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闵知艾问她要不要去求个签,或者去大雄宝殿里头许个愿,都被慕思君一一拒绝了。

    她一个不信佛的人,去了不是给佛祖添堵吗?

    这万佛寺就是因为佛塔而出名,寺里头有没有万名僧侣不好说,但是佛塔里头供奉着万佛寺第一代主持的舍利倒是真的。

    两个人沿着佛塔外围的松林信步而行,慕思君总觉得这位闵公子该是有话要跟他说的。果不其然,等了一会他终于开了口。

    “没想到慕小姐居然不信佛,据我所知,我南济一朝,从皇家到平民,都是极爱理佛的。百里侯的老祖母就是个十分信佛的人,慕小姐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慕思君心说,我等了半天,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闵公子信吗?”

    闵知艾,“很巧,我也不信,但是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信徒。”

    “噢,那闵夫人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

    “是啊,我母亲确实心善,每逢灾年都会开粥厂,初一十五也会到这寺里来添香油钱,可惜她信的了这么多年,她的弟弟还是没能找回来。”

    “……”

    原本话到了这里,接话的人应该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好让对方把这个故事讲完,但是慕思君并不想听故事,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当这个倾听者的时候,闵知艾又开了口,“我第一次见到慕小姐,就觉得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慕思君‘噗呲’一笑,“闵公子下一句,莫不是想说我可能是你那不可能存在的表妹吧。”

    就算你的舅舅失踪了,你首先得保证他没死,其次他还得娶妻,再其次还得保证他生的一定是个女儿,而不是男孩,这样的台词未免也太老套了吧。

    闵知艾神情一变,抿嘴无言。

    慕思君继续说道,“闵公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朋友妻不可戏,不管我与百里诚诺分开与否,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越界太多了吗?再则,我一个没身份没地位,还是个残废的女子,相信闵公子也断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你到底对我有什么图谋,说出来便是,若是计划得当,说不定我还可以配合一二。”

    “我真的没有,”闵知艾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居然是这样一个形象,震惊了半天。

    “在下只是觉得慕小姐这样的女子实在让人佩服,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想法,还请你相信我。”

    这话慕思君完全没办法相信,“我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你一个双腿有疾的女子,却从没见你有过半分的自怨自艾,就非常值得人佩服了。若是换了我,肯定会颓丧、会绝望、会怨天怨地。可是你一直以来都是平静的、是从容的,仿佛这件不幸的事情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你甚至敢与堂堂的威定侯并肩,你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吗?”

    “噢?”

    “威定侯,年轻的时候就在京都大有名气,他十八岁的时候参加风华会,与席相家的女儿并称京都双杰,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多少想着嫁给他啊,后来他父亲亡故,他承了威定侯这个爵位,更是炙手可热。凭他如今的地位,身份地位稍微低些的女子,只怕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他们知道配不上。”

    慕思君听着心里突然涌起好一阵的失落,原来百里诚诺这么好啊,看来自己确实是配不上。

    “其实百里侯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是那些被身份地位所累的女子,站在他身边会不自觉得露出怯意。相反你就不会,我那日看你与他相处的时候,那样自然甚至都没有尊卑之分,你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吧,这也许才是他之所以钟情于你的原因。”

    “钟情于我?”

    慕思君突然想到,百里诚诺在福东楼私会的那名女子,当里闵知艾就在场,既然他都知道,是怎么说出钟情于她这四个字的。

    真正是笑话。

    闵知艾没有听清她语气中的揶揄,在她身后点了点头,可惜慕思君并没有瞧见,因为在她的面前,他们口中谈论的那人,正迎面而来。

    百里诚诺的脸色非常的不好,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看了闵知艾一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闵大公子露出一个极其友善的笑容,还没开口,慕思君问,“百里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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