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无患眼间漫起泪雾,怔怔看着床上的人,自言自道:“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之去死的人。游家中人,并不是无情绝义的。”

    这话听着莫名的心酸,也许是这美人连悲伤的表情都比别人可惹人怜惜,也许是她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个消失在白茫风雪中的游无剑,她将自己一切的凡尘牵挂交给了宋令箭,而宋令箭却将一切封存起来,直到现在才愿意放手。

    游无镜淡淡看着床上的我,平静道:“快救人吧。快点见到她,将事情结束。”

    “水锈之毒,你有把握么?”游无患问她。

    游无镜侧头看着床上的我,轻笑道:“我没有见过吃水锈长大的人,设想过会是什么样子,看来也只不过是平凡的样子。能拔多少是多少,毒伤总像颗磨人又讨厌的烂牙,拔了总比不拔好。”说到最后,她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右脸,像是那一侧有颗她所说的磨人的烂牙一样。

    “你先出去,我解开了这锁力,等她恢复过来点你再试试。”游无患与游无镜有商有量的。

    游无镜点头走了出去,房中剩了妇人与游无患。

    妇人仍是一脸不满,叹了口重气,道:“荒唐至极。”

    游无患皱了下眉,带着冰凉的倔强:“您虽贵为庄主,但游家规训中并未有记载庄主可以干涉庄人十年一命施救的对象,纵使是族中长者都无权干涉,我今日就是要用这十年一命救起路边野畜,您也无权对我说不行。”

    “你——”妇人大怒,但又无理去驳。

    游无患将手放在我额上,扭头冰凉地看着她:“我先探下深浅。娘您自便吧。”说罢另只手一拂,厅帐落下,将妇人隔在了外间。

    我有些害怕,害怕过程,也害怕结果,竟不想在这里多呆,往院里去了,总感觉那里会有更多我想知道的事情。

    院中黄衣游无镜坐在院角,垂着眼睛像是在沉思。

    红衣少女还在,院中燕错不知何时在了,一脸担忧地盯着我房间的窗户。

    红衣少女似乎对燕错挺不满意,一直瞪着他,而燕错却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她们在救燕飞了?”燕错问韩三笑。

    韩三笑点了点头。

    “那夏夏呢?”燕错眼中有了神采,紧张道。

    那夏夏呢?夏夏也醒不了,秦正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她,更不可能突然打破平衡,将赵逆的锁力解掉。是啊,这儿除了我,还有夏夏呢。

    韩三笑将目光落在了游无镜身上,这四个女人中,也就她看起来最好说话,也最愿意被人搭话,我对她也有份莫名的好感。

    韩三笑问道:“无镜姑娘可否帮在下看看另位一位朋友的伤势?”

    游无镜慢慢抬起头,抬起眉,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红衣少女火辣辣地先抢了话,尖利道:“你们家受伤的人可真不少!别以为看病不用大夫就个个都跳出毛病来!里头那个已经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浪费了十年!十年!”

    韩三笑瞪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抱臂道:“你配问本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我知道你姓游,莫非你也叫游无镜?”韩三笑走近几步。

    红衣少女道:“明知故问,你知道谁是游无镜还问我?!”

    韩三笑嘲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以为自己也叫游无镜呢。我刚才问的是无镜姑娘,是不是?我没记错吧,你也没听错吧?”

    “没错,又如何?”

    “那你不叫游无镜,你跑出来插什么话?我有问你意见吗?有向你提要求吗?”韩三笑也抱着臂,低头凶巴巴看着她。

    “你?!”红衣姑娘一脸怒气。

    “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招人疼吗?你姐骂你,你娘也不站在你这边,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有张停不了的又毒的嘴,说出来的话比茅坑的屎还臭。你不仅没有礼貌,更不懂得尊重别人,你没有你姐漂亮,也没有你姐姐有本事,那就不要出格乖张,惹人讨厌知道么?”韩三笑飞快列举着红衣姑娘的缺点,说起吵架,他可是市井集市中最出色的吵架精,在外头与别人讨巧撒波,回来还能与毒舌阴损的宋令箭来几个回合。

    我忍不住笑了,可别说,韩三笑平时嘴巴没这么损,定是等来的这几个人并没有令他的心情有多好,这红衣姑娘还处处挑衅讽刺,可把他的刺儿给挑起来了。

    “你——!”红衣女子大概没这么被人顶过嘴,而且还是个大男人,只涨着一张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燕错兴许也觉得韩三笑这话解气,站在一边闷声笑了。

    红衣少女恶狠狠地瞪着燕错,“你笑什么!你这个聋子,你能听见什么好笑的话!”

    她怎么知道燕错耳朵失聪?难道游家人,天生就能感觉到病痛残缺?

    一被说到痛处,燕错马上一脸凶相,马上向她逼来:“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红衣少女牙尖嘴利,胆子也大,马上展招接架,火红的衣裳在风中散飞着,像火焰:“死聋子,我怕你不成?!”

    燕错一摸臂,臂间有玄铁棍,好像真的要出手打架了!

    “燕错,别跟她计较。里头在救人,别干扰了她们。”韩三笑随意一拨,抽回了燕错的猛招,燕错倒也知轻重,忍下怒气,猛地抽回手腕。

    游无镜却一直坐着没动,像看尽好戏似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燕错的扼腕扣上游走一番,这下见两人打不起来,眼中倒是闪过没有好戏看的失望。

    这游无镜倒挺奇怪的。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收了招式,扭头四处看着。

    “我可以帮你们看看你们提的朋友,但仅限于看,伤病我是不会治的。”一直没表态的游无镜终于开口说话了,柔声柔气,风清云淡的。

    “你不会治伤,那你会什么?”燕错瞪着游无镜。

    “恩,我只会解毒,家里只有娘与大姐会治伤愈疾。与毒无关的事情,我爱莫能助。”游无镜若有所思地看着燕错。

    “没事,怎么说姑娘眼见广博,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来。”韩三笑也变得和气了许多。

    游无镜点了点头,眼神却仍旧在燕错身上停着,左转转,右转转,最后目光落在了燕错的左腕上。

    燕错将手背到了后面去。

    游无镜挑了一下眉,对韩三笑笑道:“我这妹妹叫无情,情与镜子只是一音之差,或许刚才真是她耳背听错了,就当是个误会好了。”

    燕错冷冷道:“原来有人耳不聋,心聋。无情无情,真是人如其名。”

    红衣无情瞪着他道:“死聋子,你别栽在我手上!”

    燕错怒道:“小矮子你再叫一声试试?!”

    我噗一声笑了,倒不是游无情真的矮,而是她的娘与姐姐个子都比较高挑,夏夏与我也算是个子较高的人,一比之下游无情是显得要矮小一点。

    游无情指着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小矮子?你以为你有多高?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要仰头才能看到我这个小矮子?”

    燕错哼哼冷笑:“你自己承认的,休怪别人。”说罢懒得再与她斗嘴,转身去后院了。

    “你!——死聋子,我迟早毒哑你!”游无情跺着脚气得咬牙切齿,乌发与红裳裙尾缠绕在一起。

    游无镜微笑了笑,拖起慵懒的衣裙向里走去:“安静点,别气饿了。”

    “四姐!”游无情尖声撒娇。

    游无镜摆了摆手,道:“你清楚自己的医性,这院中各种病患,你别乱走,我转一圈就回来。”

    游无情显然与这游无镜的感情比较要好,与她对话声音里都带了个娇气,道:“我才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奇怪的院子里,我也要去,大不了,我不乱来便是。”

    游无镜点了点头,跟着韩三笑去看夏夏。

    她说“看”,倒真的是看,进了房门就静静坐在床侧,深邃地盯着夏夏。游无情仍旧听话的站在门口。

    “怎么样?”

    “这小姑娘,头发生得好。又黑又亮。”游无镜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敢情看了大半天,全在羡慕夏夏的头发。

    “她的病情跟头发有什么关系?”燕错紧张道。

    “啊?没有关系,只是感叹一下羡慕一下而已。”游无镜有点不在状态。

    “那到底怎么样?”燕错有点不耐烦了。

    生死大事,岂容玩闹?

    游无镜微笑着盯了他一眼:“他跟主房的那飞姑娘中的是一样的伤,只不过她的情况比那飞姑娘要好,她身子根基好,飞姑娘却从小深受水锈摧扰,不堪弱伤——但是,她明明身体要好,年纪也小,为什么她的锁力会更大呢?”她惯性地点着自己的腮邦子,忧伤地皱起眉道。

    韩三笑明白,是因为他接住夏夏时探出去的内力,将赵逆的掌力带得更快更深。

    游无镜兀自摇了摇头:“啧啧,花一样的小姑娘,受这一掌,那人也真是心狠。”

    “如果无患姑娘掌握了解锁力的法子,那夏夏的伤是不是就很好办了?”燕错心存侥幸道。

    游无情又插上嘴来,嘿嘿冷笑几声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而后又冷笑道:“做梦吧。”

    燕错转头瞪着她:“是么?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原来想让你们救好她是做梦。”

    游无情尖利道:“救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易如反掌,我是说你想再让我姐救这个丫头,才叫做梦!”

    她与夏夏年纪相仿,却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倒也有趣。

    韩三笑被游无情这尖利的声音吵得头痛,但也不想接她的话,免得她趁风头再加讽刺,他转头问游无镜道:“方才我就听你们说什么十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告诉他!”游无情抢话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你排行最小,本事却最大?个个都得听你的?”韩三笑觉得这游无情真是叫人烦,但是又特别想逗她,看她气得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这是游家的禁训,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姓游吗?”游无情红衣似是要冒火,咄咄副人的眼神时刻都要挑起战火来。

    韩三笑道:“哦,我不姓游,难道不姓游就不能听了么?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别人对你们什么游家破家规也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听听凤儿家的母猫生了几只小猫来得有趣。再说,就算我告诉了别人,你们会损失什么吗?会少块肉吗?会变丑吗?还是你们游家禁训会少一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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