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了?”树上突然飘下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头看去,树枝摇晃,仍有残叶的枝杈中间,韩三笑正慵懒地坐直身子。

    曹南黑着一张脸,抱着胳臂靠在树干上:“你属猴么?非得蹲在上面?”

    韩三笑果然蹲着,道:“这儿视线好,清静。”

    “跟你说话,我嫌脖子酸。”曹南作势要走。

    韩三笑跳了下来,那动作如此轻盈,真的像只猴子:“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这老脸却比涂了屎还臭。”

    曹南哼了一声:“什么叫帮我大忙,这是你欠我的。”

    韩三笑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净欠了你们这些心胸狭窄的人,况且叫当时叫你帮忙跟踪云娘,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们也是为了帮燕飞找出真相,凭什么到最后成我欠你的了?”

    曹南不悦道:“我答应你们之前就说了,我代你做的那些决不能伤害到大人或者云夫人,可是现在怎么样了?这结果该是他们承受的么?”

    原来韩三笑有愧于曹南,是因为这件事。看来当时为了查云娘是不是当年的云兰,曹南也出过力。他与上官大人交情甚好,如此背着大人偷查云娘,的确是做出取舍的,没想到后来事情不受控制,云娘会饮毒自鸩。

    “行行行,别翻旧账了,你那倒霉侄女我们给你找回来了,宋令箭也找出救治的办法了,我也答应帮忙了,你还想怎么样?”

    曹南道:“我跟曹嫣说过了,她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韩三笑又翻了个白眼:“考虑?像是她要受多大委屈似的——要不是我不想看你这屎脸色,不想白负宋令箭这一番苦心,我才不愿意呢。”

    曹南打量了一番韩三笑,半天吐出一句话:“你一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女人识大体。”

    “你——”韩三笑插腰要反驳,曹南却飞快直起身子走了,甩下一句话道,“我回家了,等曹嫣想好了,我再来找你。”

    韩三笑抱着胳臂,目送着曹南远去,然后翻身上树,轻捷如燕,未惊动树上一枚枯叶。

    他一直在等,等着宋令箭没有交待清楚的来人,宋令箭把命交在他手上,他也一样无条件地相信宋令箭。

    我不习惯韩三笑这死气沉沉的样子,我也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这样安静,安静得像是呼吸跟心跳都没有了,化成了一尊石像,就在这里守着远方的来客。

    往村里走去,冬日的黄昏,说暗就暗了,不过这会儿镇街上却很亮,因为举杯楼那高立的屋檐和垂下的串灯,将半条街都照亮了。

    我刚想停下来看看里面热闹鱼肉的场景,但却从里头气呼呼跑出来一个人,飞快穿过我就往巷群里去了。

    后面很快跟上个人,大包小包东西揣在怀里,一路掉,一路回头捡,急匆匆地小声喊着:“凤儿,凤儿,我的祖宗小姑奶奶,别跑这么快,等等我呀。”

    这不是周渔鱼么,小两口又出来下馆子了?

    他那如花娇妻凤儿他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飞了,这会儿怎么惹她生气了?

    “凤儿,慢点跑呀,哎哟凤儿姑奶奶!”周渔鱼一直小碎步追着,凤儿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跑了一小段也没力气了,气呼乎地坐在谁家的门口巷凳上撅着嘴。

    论五官长相,凤儿的脸的确精致漂亮,肤如凝脂,白嫩光滑,丹凤眼微上扬,鼻挺嘴薄,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稍微有些丰腴。早些时候她还算丰腴得有韵味,到后来也许是周渔鱼伺候得太好了,一年比一年胖,这不,一小段时间没见,好像更丰满了,厥着嘴拉开的下巴都快有坠肉了,脸颊更加丰满,都快要挤出涡眼来了。

    周渔鱼喘了喘气,将怀里的东西堆了堆摆在凳上,紧张兮兮地在凤儿边上坐下,心疼地捶着她的腿,道:“你看你,跑这么快,多累呀,你跑慢一点,我也跑慢一点,保证追不上你还不行吗?哎哟,万一不小心跌跤了磕到了,是得我疼掉我心上一块肉哦。”

    凤儿仍旧撅着嘴不回话。

    “平时你想吃啥,我哪里有过不舍得,但凡凤儿你开口,你要是说你想吃人肉,我立马拿刀割块给你——凤儿好凤儿,别生气了,伤着身子嘛。”

    韩三笑老是嘲讽周渔鱼是老婆狗,也真是稀罕到骨子里去了。

    “谁要吃你的蛤蟆肉,见了就二心。”凤儿娇气地白了一眼周渔鱼,一张嘴说话那熟悉的口音就蹦出来了。

    “是是是,我是癞蛤蟆,我若不是癞蛤蟆,哪能赖上凤儿这样的美天鹅嘛。”周渔鱼一嘴的蜜。

    “哼,说得倒是好听,这讨厌的小东西,二心得能家好几天吃不下饭,这会儿就是想吃点冷腌螃蟹提提胃,你都一副要跟能家拼命的样子,那什么都不吃,二死能家算了哪。”凤儿捶了下肚子委屈道。

    周渔鱼忙接住她的拳头,捧在手心慌张道:“小心些,小心些呀——怎么会是讨厌的东西呢,这可是咱的小鱼儿呀——我知道凤儿这几天辛苦,害喜都是这样子的嘛,忍段时间就过去了么,现在是初期,吃不得冷腌螃蟹那么生寒的东西,再忍忍,再忍忍嘛。”

    害喜?凤儿有了?好事呀。

    凤儿不满道:“只会叫能家忍忍忍,自己见着自己喜欢的,当初答应过能家什么都立马忘光光了,哼。”

    周渔鱼指天三指道:“怎么会?我周渔鱼对凤儿说的话句句都真,哪敢骗凤儿哟?”

    凤儿往边上坐了坐,撇开脸小声道:“哼,当年明明自己说不再理江湖那些什么榜,每天只愿捉鱼给能家吃,可是现在咧?一碰上三儿来问你这些江湖这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你哦,两只眼睛都放光了,眼里哪还有能家。”

    周渔鱼脸色马上变了变,嘘声道:“这……你都知道了拉,你不是进去睡觉了么?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哼,看来你还有心瞒着能家,指不定还瞒着能家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凤儿眼睛一红,像是要哭了。

    周渔鱼小跳着就站了起来,急恍恍道:“——哎,凤儿凤儿,这事我真的能解释,真的没有——这些事情不要在外面说,咱们回家说,要骂要打都随凤儿好么?”

    凤儿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了:“谁要打你那糙皮子,疼了能家的手。”

    周渔鱼还是一副狗奴才的样子,抱着一堆东西哈头哈腰地跟在后面嬉皮笑脸地哄着。

    我跟了上去,希望他们的对话还有下文。

    凤儿虽然生气了,但走路仍旧不快,也不知她有喜多久了,步伐蹒跚倒真有了孕态,她明明想要走快点来显示自己的不高兴,但那体形跟走姿太可爱,根本没法让人严肃对待。

    想起以前跟瓶儿他们私下聊天的时候,他们总是说周渔鱼这长相手艺也不知怎么能娶到凤儿这样的妻子,毕竟凤儿苗条的时候的确非常美丽秀气,都说周渔鱼娇妻如此是积了八辈子的福。但是我们都知道周渔鱼对凤儿很好,千依百顺爱之入骨,他从来不掩饰,谁说非是要门当户对或者相貌登对才算是圆满呢,说不定能嫁给周渔鱼这样的好丈夫,是凤儿积了八辈子的福呢。

    这对体形偏胖的夫妻一前一后走姿摇摆地到了家门口,凤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门口,周渔鱼夹着东西飞快地掏钥匙开门,在院里放好东西,扶着凤儿进去。

    这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看着很温暖。既使生气,即使吵架。

    凤儿撅嘴坐在厅子里,周渔鱼跑进跑去,不消一会儿厅子里已炉火温暖,桌上放了热茶水果和豆子,凤儿像个娘娘似的在里头抱着暖水袋子吃着豆子,还故意任性地将豆壳子全扔在了地上。

    周渔鱼在院子里收着衣服,那衣裳红红粉粉的,几乎全是凤儿的。

    “还忙和什么,家都要散了,管那些破衣服作甚。”凤儿嘟着嘴,圆了许多的脸做上这个表情,倒是很可爱。

    周渔鱼抱着衣裳进了屋,没脸没皮道:“瞎说什么呢,咱都是要当爹娘的人了,这家好好的怎么会散?而且这也不是破衣裳呀,这是凤儿最喜欢的桃粉裙呢。”说罢在边上小凳坐着,翘着肥肥的兰花指仔仔细细地叠着衣裳。

    “你再去管那些什么周生兵器榜,能家马上就去举杯楼喝十几斤黄酒,淹死肚子里的这破鱼儿算呢呢!”凤儿说话没轻没重,也是被惯得任性极了。

    周渔鱼着急了,解释道:“没有,真没有,三儿来问我,我也是吓一跳。不过他真枪实弹拿着那东西来了,照我门氏的规矩,我不能不说呀。”

    “门氏门氏,你是哪氏哪门的?你就是个打鱼的胖子。”凤儿气道。

    “是是是,我就是个打鱼的死胖子,还是凤儿的小奴才,凤儿肚里宝贝小鱼儿的爹爹,其他啥都不是,啥都不是。”周渔鱼拼命摆手摇头。

    凤儿这次却没被哄住,双眼直直盯着周渔鱼手上的衣裳,眼泛红道:“能家瞧见你那时的眼神了,跟恼虎见着了小兔子,提起那些事儿你到是头头是道倒背如流,倒是对能家的月事一点都不上心,现在才来发现这肚子里多了条鱼儿。”

    周渔鱼好像还是很激动,搓着衣角道:“凤儿你知道嘛,你知道三儿跟宋令箭拿来的那东西是啥吗?!那可是云针,云针啊!”

    凤儿似乎并不懂得这些东西,吃醋般酸溜溜道:“能家又不懂得你们这些玩意二,什么云针雨针的,不就是根绣花针样的东西嘛。”

    “那是云针啊,榜上第四,第四啊,而且它本身的出身就很神秘,几乎没有人见过,就连我家老头子都没有见过,你说我见着了怎么会不激动嘛。”

    “那么小小的一根针,能进前十?能家以前听你说得神乎奇迹的,还以为那什么周生兵器榜上的兵器有多厉害呢。”

    “兵器厉害不厉害,哪能看大小啊,倒是这些越小越让你轻视的东西,越是厉害呢。”周渔鱼头头是道。

    凤儿翻了个白眼,道:“别来跟能家说这些,能家手里可没你说的云针,没有兵器,不谈兵器,可千万别破坏了你门、氏的规矩。”

    周渔鱼居然没有接话劝哄,反而有点走神,僵硬呆滞地盯着凤儿的肚子。

    凤儿奇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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