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南咬牙道:“我的确一直在找曹良跟他女儿,但是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

    谢婆婆狠毒地盯着曹南,充满怨恨:“谁让你找我们了?!就算你真是曹佳又怎么样?我们两家从不交亲,我如今这番模样你认不得我是正常,但你几次从我屋前经过,我照样也没有认出你来,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名义上的叔父,现在来装什么同脉亲情?!……若让人知道曹嫣活得如此苟且,还不如就当她已经死了!谁让你多管闲事!谁让你假惺惺的装这个好人!恶心!呸!”

    谢婆婆不但没有亲人重逢之喜,反而恶言相向曹南,不过这倒也真的很符合她的作风,她的心从里来就没有什么感恩之情吧。

    “不与我来往也是你爹自己下的决心,你出生的满月酒他都没有叫我,我还能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要不是他突然修书给我,我用得着二十几年钻着洞的找你们父女?真是奇了怪了。”

    曹南翻了个白眼,一点不甘示弱的样子都没有,如果此刻在眼前的曹嫣是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他可能态度会温柔许多,但偏偏是这么个恶毒嚣张的古怪老婆子,虽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的确让人无法生怜啊——

    谢婆婆翻着眼睛打量着曹南,抖着嘴唇道:“我还以为这惹得我爹娘整天好似仇人的二叔有多俊郎出俏,不过一个村里巴人的黑脸男人,若不是为了避着你,曹良也不用带着我四处辗转,我娘居然还对你念念不忘,真是瞎了她的狗眼!”

    曹南瞪眼道:“曹良是你爹,你口口声声一句一个曹良,像什么鬼样?你娘再不济也十月怀胎生了你,你说得什么鬼话!”

    两人刚相认,没有热泪盈眶,反而如同菜市老妪,争喋不休。

    “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了……我早就不是人是鬼了!曹嫣也早就进了坟墓,根本不应该再活在这世上了……”谢婆婆嘶声大哭起来,原本因为怒气而夹紧的皱纹突然全面坠落了,活像一个老旧的弹簧。

    二十三年前?我都还没出生,我爹他们可能都还没到镇上,看来上官衍推的时间线是对的,他们在我爹来之前就出事了。

    郑珠宝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递了条巾帕给谢婆婆,她顺手接过来,擤鼻涕的声音若无旁人,令人作呕。

    曹南看着她这样子挑了挑眉,他本该同情,却忍不住嫌弃:“二十三年前你们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与曹良分开了?孔家人又哪里去了?”

    “三子没有跟你说?”

    “没来得及。纵使他跟我说了,我还是会亲自来问问你,看有什么线索。”

    谢婆婆又干嚎起来:“能有什么线索,我找了他们这么多年……以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能有个念想。现在——人亡镯坠,我还能有什么指望——燮哥哥……我的燮哥哥啊……”

    原来——

    原来谢婆婆一直念着的谢哥哥其实是孔德芳独子孔燮的名字,烟儿——曹嫣,嫣儿……

    我一直以为她叫谢烟儿之类的名字呢,她老是叫的谢郎谢郎,原来只是孔燮的尾称,别人叫她叫谢郎,便叫她谢婆婆,她也从来没有反驳过什么,理所当然的我们都以为她姓谢——或者夫家姓谢。

    “你怎么是这副鬼模样?若不是那更夫以人格性命作保证——虽然他也没什么人格可言,我是决不可能相信我你就是曹嫣,更不可能来这鬼地方求证。”曹南说话很直白,一点也不担心伤到她。

    谢婆婆一脸茫然地摸着自己干枯的头发,混浊的双眼充满怨恨:“难道只因为我仍苟活着,就必须要知道当年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天之间,他们全都不见了!然后一夜之间,我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什么还这么蠢,还觉得他们中有谁会回来……”

    曹南翻了个白眼,看了看院中仍在冒烟的这堆杂乱,估计气味也难闻,这谢婆婆又总是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郑珠宝早就留意到了曹南的脸色,也许都是女人,她对这本不该如此苍老的谢婆婆倒是多了些同情,温柔道:“好好的,怎么会一天之间全不见了?那日的情形您还记得多少呢?”

    谢婆婆对素未谋面的唯一叔父也是没什么好感,阴森森地瞪了他一眼,转向郑珠宝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头绪。我只知道我随着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他们公务上的事情我从不参与。我与曹良向来关系不好,所以平时就算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说。曹良善于侦踪,他似乎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开始神神秘秘地与孔德芳秘密商议些东西。那时我醉心骨术,经常跑到荒郊野外找其形怪状的骨头来研究,基本上出去就是一天。那次我从外回来,闻到家里一股人血的腥味,可家里却四处都整齐无异,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也没有任何人。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慌忙跑到衙门去看,衙门也是一样,整齐干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血腥味,好像很多人了,流了很多血,但尸体却不翼而飞了一样。当时我就慌了。”

    郑珠宝看了一眼曹南,她虽然聪慧仔细,但毕竟涉世未深,这些事情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恐怖的。

    “曹良以前教过我一些侦踪之术,如果他有不测,一定会给我留下什么线索。的确,他在一些地方给我留下了难以发觉的信号,很少,也很乱,当时形势一定很危急,我追查到了前山一处,结果在密林高杈之中,看到了那里密密麻麻挂着很多尸体——”她直直地瞪着眼睛,像在说着一个恐怖的故事。

    密密麻麻的尸体……画面感太强,我脑子里一下就补好了那个场景,诡异阴森!

    “那些尸体同一条血红的罗布缠挂起来,全都没有左臂,他们都垂着头,瞪着眼看着我,血红的罗带将他们的脖子勒得那么紧,紧得眼珠暴出——那些都是我认识的人,我家的帮工,还有衙门的差仆……一共二十九人。”

    “天罗红绫——这是天罗庄的杀人手法。”曹南眯着眼恶狠狠道。

    像赵明富一样,曹良与孔德芳一家人也是被赵逆的天罗庄追杀而已,但是赵逆说过,他答应过我爹会给他们体面的死法。

    “我找了半天,那些尸体中唯独缺了孔德芳和孔燮、还有曹良的。他们还在某处活着,或许他们没有被抓到,曹良善于藏匿反侦,他一定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但是也许是追杀他的人太过厉害,他一点逃亡的线索都没给我留下,我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们,只能在这镇子上四处躲藏。我做了些猜想,很有可能就是孔德芳在朝时的政敌下的毒手,曹良一定带着他们逃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等安稳了他一定会回来接我,我就躲在这潮湿又古怪的雾坡边上,等着他来找我。”

    “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收到曹良给我的信后尽快的就来了这里,为了方便找你们,我还入了衙籍,翻遍卷宗,整个镇子都找遍了,可是就是没有找到过你——你总不可能生出来就是这副未老先衰的样子吧——如果我算得没错的话,你今年才三十六岁吧,可你现在这样子,说六十三都算客气了。”

    我也真是冷汗直流,这曹南——

    谢婆婆果然一副受到攻击的样子,恶狠狠瞪着曹南:“只能怪你自己侦术太差,连我这学了点皮毛的人都找不到——是我自己拾骨无方,竟失足去了那鬼邪之地!”

    “鬼邪之地?”曹南皱眉头。

    “我在这儿躲了一年多,雾坡里突然就有人出入了,不过他们不像多事的人,我倒也不用担心自己被打扰。十六年前,主镇上突然传出鬼花原的传说,盛传那里有邪鬼吸人精魂,进去的人出来后都离奇暴毙,死相恐怖。我当时年少气盛,更不信那个邪,便进了那鬼花原,想要找些里头死于非命又无人认领的尸骨来研究……”

    谢婆婆她紧皱着眉,相较于她的回忆,还是她的表情更有恐怖效果,“我只记得我背着骨袋走了进去,越向中心走,越有恶心刺骨的恶臭传来,沿途有很多散落的骨头,但都不是零碎的,我细心摸了几副,发现这些骸骨是呈现一条直线散落的—,那是个鬼原,根本没有人敢进来给这些人收尸,那这些这人的骨头因何散成那样?难道是他们自己一边往外行走,一边骨节断裂至死么?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尸骨,所以越发的好奇……”

    “他们的骨头脆裂至及,呈现阴幽的墨绿,真的像是被某些力量吸食了所有精血一样。我虽进过无数墓地,摸过骨骸不计其数,也的确被那样的诡异之景吓到。正当我想离开,突然感觉身后有股怪风在吹行,远处还发出似笑非哭的低呵声,我吓得魂飞魄散,逃不择路,不知如何跌了一跤,脚下感觉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我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慌乱地拔出脚下的东西,拼命跑了出去。”

    “我越跑越累,强撑着到了家,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床上。——我——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个鬼样子——我一直扎自己,打自己,以为这是个梦——但是不是,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谢婆婆惊恐地瞪着眼睛,用力地挤揉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当年一个如花少女,如何发现自己促然苍老,如何慢慢接受的这个现实,如何痛不欲生……完全在这张恶毒的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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