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珠宝点了点头,陈冰作了个辑离开了。

    郑珠宝说得对,我真不愿意我身边的人听到我病倒的消息,带着愁颜过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年。

    我跟着陈冰出去,穿街走巷,他的目的很明确,直奔黎雪家方向,看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并且这次有着一个正当的理由。

    他一转入黎雪家的巷子,就碰上了急急忙忙跑出来的熊妈。

    熊妈见着陈冰就道:“黎雪不见了,我就厨房生了个火的功夫。”

    陈冰也没乱阵脚,道:“天太冷,你回家等吧,说不定只是有事出去了。我去外面找找,找到的话尽快带她回来。”

    熊妈显得点有点愧疚,“我——我”了几声,终是没说出话来。

    “她有手有脚能走能跑,真要走谁也看不住。”陈冰安慰了一句,让人感觉很安心,但我感觉得到他是担心的,一点没多停留,转身又出巷了。

    这个黎雪,伤估计都没好全吧,一个人跑哪去了?该不会又想不开找其他地方偷偷自尽去了吧?

    我真的不敢想像,若是她再这样,我也真没法原谅她了。

    陈冰往街市上去,几乎都没有犹豫。这是要去布店么?

    果然——

    陈冰的确了解黎雪。

    布店门口,黎雪娇小的身板躲在短檐下,吃力地拉着紧实的木排门,看来也是刚到不久,连门都还没有打开。

    年关将至,市上大半的店铺都关着门,天太冷的店家们都懒得再外出走货,这段时间很多都会歇业,留点存货,好在二十八晚上的年关夜市上还能有点东西可以出手,说起这个,每年的年关夜市我都能逛得酸了腿,跟夏夏买一堆的甩货回来。今年……今年也许来不及了……

    黎雪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街上有行人经过来帮帮她,陈冰也没上去帮忙,只是停了下来,不近也不远地在后面看着。

    这黎雪,非要开店门是想干嘛呢?难道又想把它转让出去?这可是她的心血啊!

    拉了一会儿门只开了个小缝,黎雪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什么。

    陈冰眉一皱,突然向她走去,黎雪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手腕已经了陈冰手里。

    陈冰拉起她的衣袖,腕上伤口处的纱布又渗了红。

    黎雪看了他一眼,那一脸幽怨又带着一些欣喜,轻轻抽了一下手,没能抽走。

    陈冰麻利地将她腕上的纱布解了,擦干净血迹,从怀里拿出伤药敷上,再换上新的纱布,再小心翼翼地将衣袖拉了回去。

    黎雪轻声道:“谢谢。”

    两人比陌生人还要客气,客气得让人别扭。

    陈冰没接话,松开了手,转身帮她拉开了排门,蹲下身道:“排门的滚道积灰了,卡了碎石子才拉得这么费劲,你有事进去吧,下次出门前跟家里人交代一下,把熊妈急坏了。你不用理我,我这儿清理完就走。”

    黎雪无所适从地站在边上,看着他将滚道里的灰尘碎石一点点抠出来,咬了半天的唇,道:“我想过了,你说得对,这店我不转了……”

    “恩。”陈冰头也没抬。

    “上次对你说这么重的话,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是气糊涂了。”黎雪楚楚可怜,苍白的脸冻得通红。

    陈冰仍旧低着头,笑道:“客气什么,换作是谁都会出手帮忙,姑娘你有丧在身,说些什么咱也不会往心里去的,是吧?”

    黎雪一下就红了眼,是她自己冷生生地将别人的真心推开,现在又能怎么样呢?挽回也不是她的性格,陈冰自知自己会离开,又怎会再给黎雪虚假的希望呢?

    陈冰弄好起身,拉了拉排门,果然顺畅很多,他交待道:“这滚道隔段时间就得清理下,不然积多了灰石硬死在里面就麻烦了。你记一下,别到时候小患积成大伤。”

    黎雪拿出手帕道:“你手脏了,擦擦吧。”

    陈冰没接,往身上抹了抹,笑道:“没事,别把你这么漂亮的手帕弄脏了——对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刚去过燕姑娘那儿,她好像病了,病得不轻。”

    黎雪一愣,抬眼道:“病了?怎么也没听谁提过,像往年一样么?往年她犯了病,夏夏会来跟我说的呀……”

    “我不知道往年如何,总之今年似乎特别严重,绣庄的人都没声张,我也是碰上了郑小姐,她瞒不住了才与我说的。你与燕姑娘自小交好,我想这事也不能瞒你。”

    黎雪急得咬唇,拉着排门道:“我现在就去绣庄看看——”

    陈冰拉住了她道:“现在郑小姐与黄少爷在庄中,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况且你的伤——别添乱就行了,等过几天好些了再去吧。”

    黎雪六神无主:“前几天还好好的,还精精神神地骂我这不中用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难怪,难怪她要骂我不争气,骂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寻短见……”说着说着,就落泪了。

    陈冰叹气道:“世事无常,谁能预料?”

    黎雪泪目看着他,似乎也想从这话中明白些什么,但陈冰已经做了退后的打算,所以不想再接这个话题,左顾言他道:“铺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没有,就突然想来看看,拿点东西。”

    陈冰点头道:“哦,好。那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先回去跟熊妈交代下,省得她担心。”

    黎雪盈盈看着他,似乎有所期待,期待他能留下来陪陪她。

    但陈冰退后,点了个头,走了。

    黎雪咬着唇,垂头掉泪。

    陈冰眼眶也红了,摸了摸肩膀,也许他想留件衣氅能保那脆弱的心上人温暖,可是他今天没穿,无奈地笑了,忍着不回头,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有情人成眷属这句话里,为什么要加个“终”,这是一件多难成全的事情,总有这样那样的阻碍,即使两情相悦又怎么样呢?

    像我爹我娘、上官博与云娘,这些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例子,两情相悦却被世道阻挡,总是要割舍很多放弃很多,才能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即使,即使相聚的时光那么短,即使真的无怨无悔,也总是会有人在这美满的爱情背后流泪的。

    我是不是该庆幸,庆幸我没陷进这种痛苦之中,庆幸我现在所伤心的所担心的,仍旧都是这些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但是——

    但是我才开始担心,云娘的秘密上官府的人都知晓了,他怎么样了?他怎接受得了这样的真相?

    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处在别人善意的欺瞒中,孰不知真相揭开后才是最冷酷的伤害。

    他现在一定不会呆在衙门里对着上官博他们,陈冰——是不是我跟着陈冰就能找到他呢?

    我跟着陈冰回了黎雪家,应是去告知熊妈了,然后他出来,往衙门方向走,我一直跟他过了西花原,才确定他的确是回衙门的——那就不是了,上官衍肯定不会在衙门。

    难道在西花原么?那个他遗忘过却又快乐过的地方?

    我进去找了一圈,花原的屋子干净整洁,却不像有人居住。

    他去哪了?!

    我有点急了,换作是我,我会去哪里呢?

    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躲起来吗?他在镇上人缘挺好,谁都认识他,他能躲哪去了?

    该不会——该不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逃避着离开了所有人,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重新巡政了吧?没有朱静项舟,没有陈冰孔亮,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吗?

    这时我突然感觉一阵暖风缓缓吹来——

    怎么会?别说这是大冬天,我现在这状态根本感觉不到冷热啊,但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如此温暖,温暖中带着青草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然后是一阵幽扬的琴声,像泉水一样在耳畔的风中流动。

    眼前的景像慢慢退去,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前,床帐之外有人在弹琴,琴声从指间流出,向我迎面扑来,温柔地将我环抱,说不出的舒服。

    是郑珠宝在为我弹琴么?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病睡中的人对琴声居然会有所感觉。

    我往外看了看,的确是郑珠宝端坐在桌前,轻剪着眉来回看着自己的十指拨动。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很快有人走了进来,直奔我房间,敲也没敲就推开了房门。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郑珠宝本能地缩回了手,盯着门口这鲁莽的人。

    随着琴声的停止,那股令我温暖的风也消失了。

    门口站着韩三笑。

    韩三笑微喘着气,一脸严肃地看着郑珠宝,再看着桌上的琴,问道:“是你在弹琴?”

    郑珠宝微有些局促,起身道:“是——打扰到你们了么?”

    韩三笑走了进来,走到我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再握了握我的腕脉,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是打扰到诸位,那我改日再来。”郑珠宝小心翼翼。

    韩三笑转头问她:“不会——琴声很好听,就是听着很耳生,是什么曲子?”

    这韩三笑,什么时候开始附庸风雅,懂这些琴棋书画的事情来了。

    郑珠宝捏着手指,有些羞涩:“我也是刚学不久的曲子,觉得挺特别的,燕飞曾说过想听我弹琴,我原不知道她病重在床,带着琴来了才知道她——”

    “刚学不久?哪里学的?叫什么名字?”韩三笑好像对这琴曲很有兴趣。

    郑珠宝道:“曲谱是云娘赠我的,名字很好听,叫扶灵弦。”

    我一惊,扶灵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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