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个屁,长公主知道,我也知道,她是被云清那个贱人毒害的!我们找遍奇门偏方,但她一切以腹中孩儿为先,不敢轻易试任何药,只想孩儿出生再说。我知道她挺不过十月,眼见她消瘦苍老,我只能去求赵和!锦瑟就在他手中,只是借来一用,就能保住长公主的命……但赵和却一口拒绝了,他说锦瑟是天下至宝,护佑天家先长,绝不能出匣亮照,再者长公主是出嫁公主,已不是赵家人,夫家都未曾来求,怎可随意拿至宝相救,必会引来江湖争夺云云。我只想慢慢打算从长计议,但长公主却等不了了,她突然早产,难产而死……”赵逆泪流满面,咬牙切齿,“一切都太突然了,我前脚刚求完赵和,后脚就听到了长公主的死讯……”

    “你想赵和拿珠救明珠?你是失心疯了吧,他巴不得赵明珠快点死,多捅几刀还可能,救她那是万万不能。”上官博落井下石道。

    “长公主尸骨未寒,暖玉突然重伤垂危,但是那个赵和——那个虚伪成性的赵和就拱手相让锦瑟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难道暖玉的命就是命,长公主的命不是了么?!”赵逆悲声大叫,那叫声却微弱无比,又有鲜血从他伤口中流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他的心里,有着一道比游木箭所射箭口更难愈合的伤,留了二十六年,痛了二十六年。

    “所以你心怨成仇,阳奉阴违,暗地里囤积暗兵,要调转枪头对付赵和?”

    “没错!没错!二十六年前,我便对着长公主的墓前发过誓,我要让他也尝尝丧爱之痛的滋味——可是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一位宫嫔,两位疼爱的妹妹也因为他贪恋权位而先后离他而去,他只是一心醉于朝社——我知道他爱的是什么,他爱的,就是这江河山地,这一统天下的权力——那我就要反了这朝社,夺了这权势!等我拥军千万之日,必是踏破帝都之日!我要反了这江山社稷,我要反了这赵姓天下!”

    上官博冷冷地看着他:“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了,也是你们逼的!你们几个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把我当奴才一样使唤!赵和待我,也只不过是利用,为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杀人流血的事!你们谁尊重过我,体现会过我的感受!”

    “那燕四呢?他对你算是好吧,从来没有因为你与我们不同而偏待于你,那结果怎么样?你是怎么对他的?对他的子女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上官博咬牙切齿。

    赵逆喘着气想了想,冷笑道:“他只是想证明自己高高在上,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已!我不稀罕!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我的天罗庄势力比之当年燕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燕仲却看不到了!”

    燕仲。原来我爹的真名,叫燕仲。

    “你天罗庄全是乌合之众,没资格与燕族相提并论!”一直没发声的宗柏突然一声冷喝,狠狠推了赵逆一把。

    赵逆吃力地回头冷瞪着他:“弃族的叛徒,你以什么身份来捍卫燕族的名声?燕族早就不存在了!”

    “它一直存在我们的心中,燕族的教义,为将之道,忠国之义。而你们天罗庄,你若身死,那群乌合之众马上土崩瓦解,再过十年,不会再有人记得天罗庄,更不会有人知道你赵逆是谁!”宗柏冷蛰道。

    赵逆放声大笑,笑声破哑难听,像是呛满了血泪:“燕仲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你们,令你们成为弃族之将,另认新主!我不信你们个个都还怀念他,毫不怨他!”

    宗柏喘着粗气,却无言以对。

    上官博却像是听不见他们的争执,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抬头仰着天,俊美的双眸竟微含泪水,嘴角却带着讥讽失落的笑。

    “你看不见当日燕四是如何求的赵和,他在殿外跪了四天五夜,希望他能赐珠救命。我们七人中,赵和与燕四的感情是最好的,习从同师,进出同路,而我们也是因为与燕四感情要好,才结识当时还济济无名的赵和。虽然他是个王,拥有皇家血统,但在朝位中的等阶甚至还不如我与孟无。暖玉中毒,生死危亡,我们都以为赵和肯定会马上启珠相救,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曾为了保护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将最有力的保护力量都放在她的身边。可是他却迟迟不提锦瑟,他明知御医无策,还是假惺惺地斩了那么多人。我与秦正都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启珠相救?他说明珠死时,他拒绝过一次,若是因为此次病者是暖玉而出尔反尔,会毁其信誉,引愤明珠党羽等等——”

    赵逆看得比谁都明白,冷笑:“赵和就是心疼那珠子,就是有私心!”

    上官博平心静气,像是用尽一生的耐心来为我爹说出这个隐藏多年的真相:“那时我们都无法相信,为何他每日看着暖玉日渐消瘦可以无动于衷,求过,骂过,骗过,他半点没有动摇。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最后燕四与他密谈不久,他马上启出锦瑟,暖玉的命保了下来,燕四没有向我们任何人解释,回去后便宣布燕族从此不复存在,并在当天夜里与暖玉一起失踪了。”

    “主子与他密谈了什么?”宗柏脱口而出一个“主子”,看来心中仍有旧主。

    上官博叹了口气,轻声道,“原来他许诺赵和,以一个燕族来换锦瑟,从此燕族三万士族全部划入赵和部下,归于他专属将士,燕族弃除所有编制,从此不再存在……”

    宗柏紧握拳头,这个他早知晓的秘密现在由上官博再次说出来,仍旧是这样的令人心痛。

    燕族换锦瑟,换娘一命,真相的确如此么?

    赵逆眼角泌泪,颤抖道:“赵和得了江山,明珠一死,他就已经知道谁是自己最大的威胁,他将枪头转向燕族,但燕仲光明磊落,名声极好,根本没有把柄可抓,但他却有弱点,就是他爱上了赵暖玉,暖玉是赵和最不愿意拿出来的筹码,也是唯一能克制燕仲的王牌,她的病重垂危也是赵和一手策划,他要以赵暖玉的病来试险,来试燕仲让步的极限……”

    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对我爹的态度也一直没有变过,是这样吗?

    红颜弃族,也不只过一个幌子,只有局中人看清了利害关系。

    爹只不过顺着赵和的水推了舟,他知道燕族将成为赵和的心腹大患,所以他才一早就做了准备,一早就将族中人的去向做了安排,委托给宗柏,然后他静静等着,等着赵和化水为洪的那一天,向天下人、包括他自己的兄弟撒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谎。

    这时密林中突然枝叶摇动,慢慢走出来两个人。

    一是身着紫衣的秦正,一是大眼圆脸的孟无,一个修长冷峻,一个圆润喜感,他们静静地看着赵逆。

    难怪燕错找不到秦正,原来他跟孟无在一起。

    “又是一个谋啊……赵和,你真是机关算尽……”上官博长而幽然地叹了口气,叹气红尘数十年,也叹尽早已灰飞烟灭的兄弟情谊。

    “四哥他,早就猜到了赵和的用心,他才心灰意冷,放弃燕族是个艰难的决定,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燕族三万将士,哪怕让他背个弃族的恶名,总也比他们莫须有地被冠罪屠尽要好。”秦正苍白的脸散发着一股幽然的光,除了那两道俊美飞扬的剑眉入鬓,眼唇之间仍旧怀着女子极妍的柔秀。

    韩三笑对此事应该也知一二,这时呆呆盯着秦正,消化着他口中吐出的“旧主弃族”的实情。

    “他们南下后,我亦无所牵挂,寻着他们的行踪来到了这里,但四哥他并不想再与从前有任何瓜葛,玉姐的病情已经转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得健康又开心。于是我便搬到了临镇上隐居着,即可以相互照应,又不会离得太远。没过多久,玉姐怀了孩子,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发现锦瑟的复作用越来越大,玉姐开始记忆混乱,反应也退化得厉害,甚至掉在以前的回忆里走不出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发现镇上有别的力量,应该是赵和派你来看住锦瑟珠,也许还想拿回去,我让四哥好好照顾玉姐,便独自应对你散布在镇上的势力。日子过了几年,我在隐居的附近突然见到了那个叶家的琴女,她一直记恨当年我们的恶作剧,竟然追到了这里来找四哥报复。于是我大部分的力量都花在了与她的相互困守上——一直到四哥出事,我都无暇我都无从知晓,更失承诺,保护不了他们……”

    上官博轻轻地闭上了眼,宗柏眼泪却大颗大颗滚出眼眶。

    “论雄才伟略,赵和敌不过赵明珠,论人心德才,他比不过燕仲,但是乱世混政,却是他得了天下,因为他做了这两人都做不到的事,就是敢舍,他可以放弃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他不害怕孤独,因为为政天下,坐拥帝位,本就是一条孤独之路。”韩三笑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宋令箭道。

    宋令箭扯着嘴角,半眯着双眼,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有一件事情,或许你一直都不知道。但你执迷太深,我们又没有机会真正地坐下来好好说话,现在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上官博安静地看着赵逆。

    “什么事?”

    “赵明珠死之前曾跟我说过一些话,是关于你的。”上官博语意深长道。

    “关于我?长公主死之前仍会想起我么?可是她为什么不自己与我说?为什么要跟你说?”赵逆突然直了直身子,戒备又妒忌地瞪着上官博。

    上官博冷冷一笑:“谁稀罕要听似的,要不是她说这些话很重要,我才没心情听她说。”

    赵逆咬着呀,忍着上官博对赵明珠的一再嫌弃,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赵和已得天下,内忧皆解,虽其心机孽重,却可以平定四海,予民安生。但夺位天下总有偏邪之力,不可助其生长,剑若偏锋,必定除之不遗。此势之主心术不正,偏激忘恩,当属赵姓侍者为首。”

    赵逆由眼到身,僵硬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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