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眯了眯眼歪了歪嘴,思考的样子很可爱,道:“前两天我去医庐抓药的时候,老纪好像病了,学徒小哥也不在。因为那尾药快要用完了,我缠了他半天他才肯让我补,但是他竟然不知道那尾药放在百子柜的那一柜中,找错了好几个,最后还是我凭着以往抓药的记忆提示的他,你说他是不是病得发傻了?”

    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上次去医庐诊最后一次病的时候,纪大夫的确是一副病容,医庐里头还满了许多灰尘,像是许久都没人打扫过,小学徒也不知所踪。

    我答道:“可能是入冬了,老人家总归里有些毛病,犯糊涂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夏夏仍旧眯着眼,她以前没有眯眼思考的习惯,应该是从海漂那儿学的:“奇怪,奇怪极了。这几年我十天都有四天在医庐来回,跟他们几个都已经很熟悉了,私底下你也知道,我都叫他老纪,他就叫我小知了,说我像夏天的知子吱吱喳喳叫不停。但是我那天去找他的时候,叫了他好几声老纪他都没反应,他也没像以前那样叫我小知了,而是叫我的名字。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好像——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夏夏一直都很细心,这么说来这掌事大夫的确有些不妥,上次我去看病的时候可能太心烦意乱,倒真没怎么仔细观察过。

    像变了个人——

    该不会是谁乔装打扮的吧?

    夜声?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夜声。但是我知道,这镇上不只夜声一个人会乔装改面,那个假扮成宋令箭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但从当时他看我那阴毒的眼神来看,似乎并不友善——

    我毛骨悚然,这个人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不安地潜伏在这镇上,他有什么目的,为何偏要装成宋令箭?

    长弓?——对,他上次特意问过我宋令箭的长弓,难道他意在那把破旧的长弓?难道——难道上次在宋令箭山屋里偷长弓而后打伤燕错的就是他?!

    我咬紧了牙关。

    夏夏自顾自说道:“还有就是,他在帮我找那尾药的时候,我看他抽开的好多抽屉里药都见底了,好像也没有要补的意思,柜上地上又全是灰尘,那感觉像是不打算再开张了一样,不过我也没有问他,总觉得他不太一样了。”

    我心惊肉跳,打断她的思考道:“别去管了,最近没事就别往医庐去了,总觉得哪儿都怪怪的。”

    夏夏盯着我道:“这话怎是飞姐来说我了,我才不怕呢,倒是飞姐你胆儿小,莫名其妙的地方就别乱钻了——对了,昨天小炉哥来送菜的时候说你在他们靛蓝落了个东西,给一起送来了——”说到这,夏夏掀了桌上茶壶盖着的方巾,茶盘上放着一个用布袋包着的东西,窄而微长。

    她拿起这布袋道:“这放儿好两天了,飞姐你是有多不上心呀,居然一眼都没去看过。”

    我好奇地接过布袋子,掂了掂,微有些重:“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印象了?”

    夏夏道:“你自己的东西都没印象,我就更不知道了——快看看是什么。”

    我拉开布袋的抽绳,里面的东西仍旧由一块蓝布包着,细细摊开,是把乌色的小匕首,刀锋不尖,刀面不利,首柄处嵌了一块蓝色的玉石,很是精致。

    这把是?!

    这匕首是黄老爷送给我的,说是我爹许多年前送给黄夫人的礼物,现在对于我爹和黄夫人,它只能是遗留之物了。上次他送我后便到了举杯楼,包间里谈着睡首了,后来便匆匆离开,竟将它忘记在了靛蓝,还好小驴细心,不然……不然这么有意义的礼物丢了,真不知道怎么向黄老爷交代。

    “匕首?飞姐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东西?平时见血都要发抖的人哦。”夏夏饶有兴致地盯着匕首道。

    我温柔地抚摸着上面蓝色的玉石,轻声道:“这是黄夫人生前爱物,黄世叔念及我与黄夫人的渊源,将它送给了我。”

    夏夏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黄老爷将它送你,也是番心意,这么小小的一柄,配在身边应该也不会太重。”

    “恩。”我细细摸着匕首,匕面并不光滑平整,我以为是什么磨损划痕,对着烛光仔细一看,竟好像也是些精细的纹路,像是祥云又像是浪花,翻转在匕锋之上,难怪这匕首感觉并不锋利。

    这匕首出自我爹之手,呈玄铁色,难道与燕错的玄铁棍、朱静的玄铁剑是出自同一块玄铁么?不过朱静与燕错比武时就说过,玄铁棍能挫万刃之锋,他生怕自己的玄铁剑受损而不与燕错比武器,那就是说,玄铁剑并不如玄铁棍坚硬了?

    不过章单单说过,玄铁棍除了玄铁之外还融了桦木,所以多了韧性,难道是因为这样?那这匕首呢?感觉钝钝得像个玩具呢。

    我云里雾里乱想着这些出自爹手的奇怪武器,夏夏却是拄着脑袋沉沉睡着了——

    还倔着说自己不累呢——

    我将大烛换成了小烛,扶着沉睡的夏夏躺下了。

    我收拾好东西,细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应该是过了三更天了,没有韩三笑的更声,也没有海漂他们回来的声音,海漂那静止如水的眼神令我备感担忧。

    看着夏夏熟睡的脸想了很多,从十一郎出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纷至沓来的疑惑,不断出现的陌生到熟悉的面孔,流过的泪,抿出的笑,每一幅画面都耗尽心血。

    一声“支呀”打散了思绪。

    我猛地站了起来,开门往外走去。

    “大小姐,”昏暗中有人直起身子,摇椅轻吱,是朱静的声音,“我吵到你了么?”

    我松了口气,将灯点在了灯台上,烛光周围一圈晕光,照得朱静锋利的脸晕出柔和的光。

    “朱静是你呀,怎么不声不响得回来还坐这儿呢?海漂呢?我好像没听到对院有声音呢。”

    朱静手指捏着鼻梁,似乎有些醉意,道:“临散前,他俩说是要去柳村雾坡,神神秘秘的我也懒得跟去。”

    雾坡?

    虽然雾坡的真相已经解开,但我还是感觉有点碜,那里的毒花现在无尸可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妖怪出来作恶呢?

    “大半夜的,他们去雾坡干嘛?”我有点担心,若是海漂跟宋令箭去我倒放心,可是跟不靠谱的韩三笑去,谁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一脚踹他去喂花呢!

    朱静道:“我听他们好像有提到曹南,又提到住在那附近的古怪的老婆子,古里古怪地好像要去验证自己的某个猜测。”

    “什么猜测?”我很好奇。

    “应该是关于那个老婆子的身份之类的。”

    我一歪头,谢婆婆?那个阴阳怪气地把自己打扮得像戏子还掳走过夏夏害她得了夜游症的谢婆婆?

    说起她,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不过——

    “谢婆婆的什么身份?”我的好奇仍旧占据了上风,她不就是个阴森森的老太太么?

    “好像跟曹南有关,我还听到他们提起了……夫人?”朱静皱了皱眉,好像不是很确定。

    “夫人?云娘?”

    朱静摸了摸双眼,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谢婆婆?曹南?云娘?这三者有什么联系吗?

    “曹先生不是去帝都了吗?他以前住虹村的尽头,跟那谢婆婆会有什么交情吗?”我喃喃问道。

    朱静没有回答我。

    我低头一看,他已经靠拄着椅扶睡着了。

    我推了推他,轻叫道:“朱静?朱静?你醒醒,外面太冷了,我可扛不动你,你醒一会儿走到书房再睡。”

    朱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话地站了起来,含糊道:“恩……好……”

    我掌着灯走在前面,朱静像个乖巧的大孩子跟在后面,到了爹的书房,朱静抬头看了一会儿,倒头在小床上睡去了。

    我给他盖好了被,简单擦了擦脸与手。

    “大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他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愣,道:“怎么问这个?”

    朱静没睁眼,翻了个身喃喃道:“大哥,你别怪我……”

    原来是在说梦话。

    我轻声道:“朱静,你别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们燕家对不起你。”

    可惜我只是一介女流,又是将死之身,再扶不起燕族倒下的墓碑。

    我叹了口气,端了灯,走出小间。

    书房门口站了个人,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憔悴的脸上带着幽伤的微笑,眼中的泉水像缠绕着无尽的吟唱。他那么静静站在月光的拥抱之下,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又像是这辈子都看不够。

    我莫名欢喜,上前几步道:“你怎么来了?”

    说得太激动,竟将手中灯烛给吹灭了。

    四处皆暗,只有他身上披着月光,葳蕤生光,像从梦中承诺中穿梭而来。

    我尴尬地将烛放在案上,四处找着火折子。

    他一笑,走了进来,那月光也是随着他在走动,照光了半个屋子。

    原来不是月光照着他,而是他手中就拿着月光呢——

    那颗游姓姑娘赠他的月光卵玉。

    既然有了皎月般的卵玉光芒,又何须我这昏暗的俗间烟火呢?

    我苦笑,失落地把将要拿出袖袋的炎折子放了回去。

    心一沉重,说话倒就不颠倒紧张了,我稳了稳语气,对他笑道:“大人半夜来这有什么事么?”

    上官衍道:“听说朱静与姑娘一起离了衙门,想来问问他去向如何了。”

    我看了一眼小间,道:“朱静一时莽撞,也许有冒犯到上官府的地方,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上官衍一笑,道:“人各有志,他的心一直也不在我这边,现在他的心终于有了落处,我该为他高兴,又怎会责怪——”说着他低头从袖间抽了个信封,轻揉了揉平,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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